痛苦与荣耀

我对电影的概念总是联结着夏日的微风，只有夏天我们才看电影，巨大的一面墙，刷成白色，电影就投映在那上面。我尤其记得那些有水的电影，瀑布、沙滩、深海、河流或是泉水，光是听到潺潺的水声，我们这些孩子就忍不住想撒尿了，于是我们就地撒尿，就在荧幕两侧。
我童年的影院，闻着永远是尿味，还有茉莉花香，还有夏日微风的气息。

……

我是在一间挤满人的厕所里认识马塞洛的，那不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可就在那个夜晚，在一次偶然的触碰之后，我发现我喜欢那个男孩，我们在床上度过了整个周末。当我想弄懂怎么回事，时间已过去了一年，我们已经无法离开彼此而活。
那是1981年，马德里是我们的。
有一天，我发现马塞洛比平时更苍白了，最近他瘦了不少，而且眼圈很重，我问他是不是不舒服，他对我坦白说，他已经吸上了白粉。我很吃惊，因为我从来没碰过这种东西。
我喝酒、吸可卡因，跟所有人一样，但白粉我永远不会碰，我的直觉告诉我，那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也不喜欢。
那时我活得无比激烈，我撰写晚间报道，参加音乐节目，在一个恶搞性的朋克乐队当主唱，为我的第一部电影做准备，摄制，首映，这部电影获得了成功，我又写了第二部，拍了出来……我做着无数件事情，觉也不睡。
与此同时，马塞洛躺在家里的沙发上日渐消沉，或是关在浴室里，或者就是在外面，在某个我不知道的地方。我整夜都在床和窗户间来来回回，留意着门的声音。
马德里成了一处“困场”，就像那些斗牛者说的。
因此，我们不断旅行，只要能离开马德里，我们哪里都去。最初的日子是难熬的，马塞洛从戒断反应中恢复时，我一边照顾他，一边写作。我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但就是写啊写。马塞洛很年轻，那些症状一会就过去了，三四天吧……
然后我们就冲出家门，像孩子一样玩乐。
我还记得象牙海岸，几十个健壮的年轻人，在河里洗着衣服，放在轮胎上洗；哈瓦那的海滨大道，它的白天和黑夜，哈瓦那旧城伴着一刻不停的鼓点温柔地跳动着；我还记得墨西哥城，马塞洛和我，醉醺醺地，听着恰薇拉·巴尔加斯唱着《我的挚爱之夜》“我渴望/归帆的喜悦/千万座荣耀之钟敲响……”
那一次次旅行的唯一缘由，本是逃离马德里，逃离白粉，它却成了我最好的学校。我在旅程中找到的灵感，启发了我笔下那些多年后会被讲述出来的故事，也启发了我如何给故事着色。
可我们不能一辈子都在旅行，早晚有一天得回到马德里，可马德里就是个雷区，一条死胡同，我绝望至极，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能一次次重蹈覆辙，应该说是我们俩……
漫长的三年里我们一直在重蹈覆辙，我以为我对他的爱能战胜他的瘾，可并非如此，爱还不够，爱或许能移山倒海，却不足以拯救你爱的那个人。
在放映我童年电影的那面白墙之下，我总是祈祷那些女主角们能安然无恙，可我没能做到，无论是娜塔莉·伍德还是梦露。
后来我试图拯救马塞洛，拯救我自己，如果马塞洛得救了，也是在我看不见的远方。
至于我，留在了马德里，拯救我的是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