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姊妹

《压抑的年代》电影剧本

文/〔西德〕玛·冯·特洛塔

译/李健鸣

1.尤丽安娜的第二个家·白天·内景

片头字幕：片名及演、职员表

文件夹、文件夹，书架上堆满了文件夹。每个文件夹的侧面标有年份，有的是用手写的，有的贴上铅印的年份，从1968到1980年。时光就在这些精心保存下来、但又不是按年份顺序排列的文件夹里流失。

一只手从书架上取出一个文件夹，打开夹子。那是尤丽安娜的手。

尤丽安娜拿着文件夹走到堆满纸张和笔记本的书桌旁，用一块镇石压住掀开的那页纸，急促地念着。

房间的全景：除了文件夹以外就是书籍，一张床，一张书桌，一把椅子和一个柜子。

尤丽安娜走回书桌旁，重新戴上眼镜，在纸上抄下一句话。

尤丽安娜前面的墙上挂着一张年青妇女的照片，那是玛丽安娜。尤丽安娜停住了笔，凝视着墙上的照片，好象是在和照片上的玛丽安娜对话。

2.公路·白天·外景

扬，一个四岁的小男孩好奇地从一辆白色雷诺牌汽车的后窗向外眺望。他望着公路和一晃而过的路旁景色，寻思着，渐渐地睡着了。小汽车驶过一块黄褐色的农田。

3.尤丽安娜的第一个家·楼道·白天·内景

一个男子抱着一个熟睡的男孩走上一所老房子的楼梯。尤丽安娜（没戴眼镜）打开房门，她的脸是敏感的、却过于消瘦，目光怯懦、温顺而又严肃。她大吃一惊，显然没有料到这两位不速之客的来临。那男子立即示意她不要说话，以免吵醒孩子。

4.尤丽安娜的第一个家·白天·内景

下午四五点钟左右，天还没有黑。魏尔纳把孩子小心翼翼地抱到一张很大的双人床上。尤丽安娜又从柜子里取出一床被子给扬盖上。尤丽安娜和魏尔纳蹑手蹑脚地走进厨房以后，才开始说话。

厨房宽敞而舒适，餐桌上摆着书和杂志。

一眼就能看出魏尔纳的境况不好。他显得精疲力尽、闷闷不乐。在下面的谈话过程中他时而气势汹汹，时而垂头丧气。

魏尔纳：扬得待在你这儿。

尤丽安娜（不乐意地）：待多久？

魏尔纳：我有一项任务，我要去巴厘和菲律宾……写关于精神宗教的文章，要去一年。

尤丽安娜（恐慌地）：一年……这可不行。魏尔纳，扬在我这儿最多只能待几天。

魏尔纳：我一个子儿也没有了，我只能去那儿。再说我也不能再当十年的保姆。

尤丽安娜：这在生扬以前，你就应该考虑好。

魏尔纳：我们俩都想要这个孩子。

尤丽安娜沉默了。她从炉子上取下热好的饭菜，把饭菜盛在一个盘子里，连同刀叉一起放在桌子上。她把桌上的书和杂志推到一边。但魏尔纳没有坐下来吃饭。他似乎内心里有一种奇特的不安之感。

魏尔纳：你可以把孩子送到你父母那儿，或者寄养出去。我实在没法带他，我已经带了两年，我干不了啦……

尤丽安娜：你以为他会不想你吗？他可是最需要你的……

魏尔纳（辛酸地）：他也是世界上唯一需要我的人。但我确实不能带他走。也许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话。

尤丽安娜：父母太老了，他们管不了他。我又有我的工作，我不可能放弃我的工作。……

魏尔纳（轻声地）：见鬼，见鬼，真他妈的要命！

突然他朝尤丽安娜喊叫起来。

魏尔纳：不管怎么说，你毕竟是她的姐姐！

尤丽安娜丝毫不为所动。

尤丽安娜：那又怎么样？

魏尔纳：是你把我们俩搞在一起的。

尤丽安娜：但我没有让你们俩分开……

魏尔纳（讨好地）：当然没有。我知道，你甚至反对我们俩分开。正因为如此，我想你也许能照看扬。

尤丽安娜（认真地）：就因为我没有孩子，对吗？

魏尔纳：玛丽安娜本来要三个孩子，至少三个。

尤丽安娜：她是为了使我难堪。

魏尔纳：要是那个该死的家伙不出现，我们现在就已经有三个孩子了。

尤丽安娜：原因不在于卡尔。

魏尔纳：多半那家伙同女人睡觉的本事比我强。

尤丽安娜不去理会他那骂人的脏话。她指着饭菜。

尤丽安娜：你要是现在不吃的话，我又得热一遍。

魏尔纳（没有听见她说什么）：这么说，你是真的认为玛丽安哪与众不同啰！认为她不跟那些烂女人一样是个臭妹子啰！

尤丽安娜：我觉得你把问题看得过于简单了。

魏尔纳（发怒）：是我看得太简单了！是谁养大的孩子，谁耽误了工作，放弃了差事，落到今天吃不上饭的地步……。

尤丽安娜（又想回到老话题上）：不管怎么说，扬在我这儿最多只能待几天。我很抱歉，魏尔纳。

魏尔纳似乎又平静了下来。

魏尔纳：好吧！几天以后我会有别的法子的。

尤丽安娜：你说话算数吗？

魏尔纳：算数。

魏尔纳站在尤丽安娜的面前，一下子把头靠在她的肩上。

魏尔纳：我必须试一试重新动笔写东西。我得想法跳出来……。

尤丽安娜抚摸着他的背。

尤丽安娜：你算幸运，碰巧我在家。平常这个时候我都在编辑部工作。

魏尔纳（想重新试一试）：那么沃尔夫冈……我是说，他能不能照看扬……？

尤丽安娜：我们不是谈妥了吗！扬就只住几天！

魏尔纳：也许你男朋友的想法和你不一样呢。

尤丽安娜：在对孩子的问题上是不一样……但我们对玛丽安娜的看法是一致的。

魏尔纳：最糟糕的是，只要有人反对她，我就会立刻替她辩护。可实际上我多想在她的屁股上狠狠地踢上一脚啊。

尤丽安娜：去巴厘……是不是一种逃避，还是你非去不可？

魏尔纳：玛丽安娜的做法才是逃避……为了逃避我……。

魏尔纳的这个说法使尤丽安娜不由得微微一笑。

尤丽安娜：你们本来就不该结婚，不该履行这套仪式的……你们只差印名片了……。还有你们每天那做不完的饭……你到底是吃还是不吃……真没想到，恰恰是我开始要过一种几乎是资产阶级式的生活时，她放弃了一切，……根本不考虑我……

魏尔纳：现在是你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难道她的那些该死的想法我们心里……我们俩心里就没有？（他激昂地指着他俩）……只不过是我们太胆小……或者太理智罢了。

扬醒了，他在叫爸爸。魏尔纳立即走到旁边的房间里去。尤丽安娜仍旧待在厨房里，她在听魏尔纳怎样轻声地哄孩子。

5.楼道上·白天·内景

沃尔夫冈走进大门，在楼道里几乎和魏尔纳撞了个满怀。

魏尔纳（烦躁不安地）：我立刻就回来。

魏尔纳奔下楼梯，走到街上。

6.森林里·白天·外景

一辆汽车（白色雷诺牌）停在林中的一块空地上，马达还在转动。

7.医院·婴儿室·白天·内景

婴儿室里放着大约二十张带木栅栏的小床。

萨比娜，一位年轻的儿科大夫，尤丽安娜的女朋友。她从一张床走到另一张床，在给婴儿检查身体。尤丽安娜站在门边望着。

8.萨比娜的办公室·白天·内景

萨比娜在洗手，尤丽安娜不安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萨比娜：大多数人想要孩子。可是孩子们将来不会记得他们的母亲。

尤丽安娜：扬肯定记不得玛丽安娜。

萨比娜：玛丽安娜走的时候，他几岁了？

尤丽安娜：两岁。我现在不想送他进教养院……

萨比娜：魏尔纳没有父母吗？

尤丽安娜：他们都死得很早。

萨比娜：这我就更不明白了，为什么魏尔纳让他的孩子也遭受和他一样的命运。……但你为什么不收留扬呢？

尤丽安娜没有回答。萨比娜两眼死盯着尤丽安娜，尤丽安娜受不了她的目光。

尤丽安娜：萨比娜……别这样看我，别折磨我。

萨比娜（生气地）：你们姐妹俩确实与众不同。你不要孩子，而玛丽安娜为了所谓拯救人类又抛弃了自己的孩子。……

冷场。

尤丽安娜：可是你也没有孩子……

萨比娜笑着望着她。

萨比娜：很快就要有了。

尤丽安娜大吃一惊。

尤丽安娜：这是真的？

萨比娜点点头。

尤丽安娜：几个月了？

萨比娜：两个月了。

尤丽安娜：不可思议……那你将来能继续工作吗？

萨比娜：我能对付……

尤丽安娜不知道她是否应该相信萨比娜的话，但萨比娜十分自信……

9.城里·白天·外景

几个妇女。只有很少几个听众。

尤丽安娜正在演讲，宣传取消刑法第二百一十八条（注1）。

尤丽安娜：在联邦共和国每年有三万起严重的或最严重的虐待儿童案件，有七万八千名儿童在家里得不到应有的照顾，还有三十万儿童和青少年住在收容所里，这些现象引不起教会人士、政治家和医生的关注，他们反而拼命地为那些尚未出生的孩子吵吵嚷嚷。如果我们想要孩子，我们也会这么做。但是如果我们不想要孩子，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我们都要求能在任何一家医院做合法的流产，开病假单。那些有钱人，有教养的人，他们向来知道在哪里可以做流产，可穷人，因为穷而不想要孩子或不想再要孩子，却往往因为在流产时得不到应有的护理而死去。但不管是贫是富，第二百一十八条与我们每个妇女都有关系，因为这个条款欺侮我们。因此我们要求彻底取消第二百一十八条。

10.编辑部·白天·内景

一间很大的房间，有六名妇女在里面工作，尤丽安娜是其中的一个。她们正在谈论第二百一十八条。

玛尔格特：从这儿可以清楚地看到，这条规定到底对谁有利，对谁不利。因此重要的是要把这点写进去，这样，这个问题就有历史意义。

富尔夫·赫尔特：那也就是说，如果我们要从历史的角度谈这个问题，就必须从古罗马人谈起。

电话铃响了，玛尔格特拿起电话筒。

玛尔格特：尤丽安娜，你的电话！

尤丽安娜不想在这个时候接电话，但玛尔格特还是把电话筒递给了她。

尤丽安娜大吃一惊，但她尽量克制自己，说话时装做若无其事。

尤丽安娜：真糟糕，不过，好吧，我就去！

她放下电话，其他人显然毫无觉察。

尤丽安娜：现在我马上得走。（对玛尔格特）你能照看一下扬吗？

赫尔嘉：我们应当先决定，要写上什么，不写什么。

尤丽安娜：对不起。我早就在找那个女人了。你们决定吧，我没有任何意见。

她走了。在场的人有点不太乐意。

11.塑像陈列馆·白天·外景

灰色的塑像放在通道两旁。这些过去用来装饰豪华宫殿的历史人物的塑像现在却毫无光彩地排列在红砖墙下。有的蒙着头罩，有的没有，有的四肢还完整，有的已经残缺不全了。

尤丽安娜环顾四周，她在找人。

玛丽安娜从一群灰色的塑像后面钻了出来，她的头发染成黑色，衣着很不起眼。她微笑着，毫无惧色。

尤丽安娜：你终于露面了！你来这儿有多久了？

玛丽安娜：几个星期了。我没能马上打听到你在哪儿工作，我又不想给你家打电话，因为沃尔夫冈在那儿。

尤丽安娜：他不会告发你的。

玛丽安娜：我只是不愿意听他的教训。

几个游客从她俩身边走过，尤丽安娜想把玛丽安娜藏在她身后。

尤丽安娜：你不怕有人会认出你来？

12.塑像陈列馆（第一室）·白天·内景

她俩经过转门走进屋来。

尤丽安娜：正相反。我们想搞点新的，完全不同于一般的妇女杂志，譬如说，我们的杂志就不登美容、时装和菜谱之类的东西。

玛丽安娜：你真觉得你的工作很重要吗？

尤丽安娜：是的，很有必要。

玛丽安娜（想争取她）：过去你对这种工作是绝对不会满意的。你向来是非常彻底的，尤丽！

尤丽安娜：我现在还是这样。可你的这种彻底性在我看来是完全错误的。

玛丽安娜：我们现在可以再谈谈这个问题。

尤丽安娜：我到这儿来，不是为了同你讨论观点的。

玛丽安娜：可我是这个目的。

13.塑像陈列馆（第二室）·白天·内景

屋子的一角是一个小小的咖啡座，只有几张桌子。尤丽安娜端来两杯可可，玛丽安娜坐在桌旁，背朝着房间。尤丽安娜打量着她。

尤丽安娜：魏尔纳自杀了。

玛丽安娜：他向来有死的念头。

玛丽安娜毫不动情，看不出来这是否是为了掩盖她的惊恐心情。

她妹妹这种令人迷惑不解的冷酷无情的态度，使尤丽安娜感到震惊。

玛丽安娜：你明白吗……现在我没有时间去为一个颓废的知识分子哭泣，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尤丽安娜（生硬地）：扬在我这儿。也许你可以告诉我，我该怎样处理他？

这时，玛丽安娜才露出惊慌之色。

玛丽安娜：怎么会在你这儿？难道魏尔纳没有把这件事安排好吗？

尤里安娜：他把扬搁在我这儿就走了。也许他应该把孩子送到一家银行去，等着你在那儿出现！

玛丽安娜一时不知所措。

玛丽安娜：那你现在得照看扬。

尤丽安娜（摇摇头）：我在自己还是孩子的时候，照料你们这些弟弟妹妹就已经尽够当母亲的责任了。

玛丽安娜：可是，尤丽，现在的情况完全不同了。我无人可托，自己又不能带他走。

尤丽安娜（冷冷地）：这样你就可以把你自己不想过的生活强加于我了！

玛丽安娜：我可没有让魏尔纳把孩子带到你那儿去。

尤丽安娜：那你说，他该怎么做！

玛丽安娜：别悄悄地溜走嘛！

尤丽安娜：别忘了，是你先溜走的。

玛丽安娜：难道你至今还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走吗！我本以为你愿意来见我，就表明你已经重新考虑过了……

尤丽安娜：你们的有些想法我认为是对的。

玛丽安娜：思想丝毫不能改变事物。

尤丽安娜：能的，只是慢点儿罢了。

玛丽安娜：等我成了老太婆，还能干什么革命。

尤丽安娜：原来你是因为现在还年青，所以才这么干的吗？

她俩都变得激动起来，但又得克制自己，以免引起旁人的注意。

尤丽安娜：我已经托萨比娜给扬找个寄养人。

玛丽安娜（请求的语调）：你要注意，找的人家要与我们差不多。

尤丽安娜：萨比娜要是能找到愿意收养扬的人，我就很满意了。

玛丽安娜（充满伤感地）：我原以为，魏尔纳有个孩子在身边会好过些。我离开他们时，一心以为魏尔纳会很好地照料扬……一个人怎么能什么都没有干就毁掉自己的生命呢？你能理解吗？

尤丽安娜：有时候是能理解的。

玛丽安娜望着那两杯可可。她俩谁也没有喝一口。可可的表面已经结起了薄薄的一层皮。玛丽安娜指了指那层皮。她俩望着那层皮，又互相看看，终于忘乎所以地大笑起来。

14.厨房（1947年）·白天·内景

回忆之一

玛丽安娜和尤丽安娜的儿童时代。早餐。餐桌旁坐着父亲、母亲和她俩。父亲在做晨祷。

父亲：“如果主能解救犹太人的俘虏，我们将如痴如醉。”主啊，我们感谢你，因为你在我们身上完成了伟大的事情。你把我们从自我造成的绵绵无期的奴役中解救出来。你使我们认清我们的错误，忏悔我们的罪孽。

玛丽安娜和尤丽安娜的两杯可可里结起了一层薄薄的皮。她俩互相望着，又瞧着那层讨厌的皮，做了一个不以为然的鬼脸。母亲看到了，她俩赶紧闭上眼睛做祷告。

15.火车里·白天·内景

尤丽安娜和扬面对面地坐在车厢里。他俩沉默不语，望着窗外。突然尤丽安娜抓住扬的两只手，小心翼翼地问道：

尤丽安娜：你还记得玛丽安娜吗，妈妈安娜吗？

扬：想不起来了。

尤丽安娜：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吗？

扬：想不起来了。我还是个孩子嘛！

扬说话时有一种自疚感，仿佛他不得不为某些他还干不了的事感到抱歉似的。

尤丽安娜压制住自己的感情，不再说话。扬又望着窗外，他是一个好奇心很强的孩子。

16.小城的街道·白天·外景

尤丽安娜一手牵着扬，一手提着扬的箱子。她带着他走到一所房子跟前。全景。尤丽安娜按铃，门打开了，他俩走了进去。

17.尤丽安娜的第一个家·白天·内景

清晨。地板上散落着纳粹时代母亲和孩子们的照片。尤丽安娜坐在地板上，对着录音机轻声地念着，怕吵醒正在睡觉的男朋友。

照片：希特勒和孩子们，母亲们把她们的孩子朝希特勒举着；一个荣获“母亲铁十字奖章”的妇女；若干死孩子；一个母亲坐在阵亡的儿子的照片面前；一群逃难的母亲和孩子。

尤丽安娜（念着）：这张照片上的母亲们，她们对这场灾难应负一定的责任，但受难最深的也是她们。第八张照片：每年8月12日是希特勒母亲的生日。每当这一天，多子女的母亲将获得“德国母亲光荣铁十字奖章”。有四个或四个以上子女的母亲荣获铜质奖章。在铁十字奖章上刻有“儿童尊敬母亲”的字样。阿道夫·希特勒曾经写道：“一个男子在一场民族的搏斗中所作的牺牲，同一个女子为维持这一民族所作的努力相等。女子每生一个孩子就是一场战役，她为了民族的存在而经受这场战役的考验。”

这时沃尔夫冈醒来了，他躺在大床上睡眼惺忪地望着尤丽安娜。尤丽安娜很快地又朝着话筒念了一句话，然后走向躺在床上的沃尔夫冈。

尤丽安娜：不生育被看作是一种政治上的反抗形式。（对沃尔夫冈）我又梦见你了。

沃尔夫冈不无乐趣地哼了起来，用被子把头蒙上。他知道尤丽安娜又做了什么梦。

沃尔夫冈：你是做了一个好梦呢，还是又是那个老梦？

尤丽安娜：还是那个老梦。

沃尔夫冈：那么这次我是同哪个女人在一起骗了你呢？

尤丽安娜：同玛丽安娜。

沃尔夫冈吃吃地笑了起来。

沃尔夫冈：我能爱上的女人现在绝不会是玛丽安娜……

尤丽安娜：当初你认识我们的时候，你喜欢过她……

沃尔夫冈：那是因为那时她丰满，而且软弱。

尤丽安娜：我软弱吗？

沃尔夫冈（嘲讽地）：我觉得你是你们俩中的强者。

尤丽安娜：我不知道现在还是不是这样。

他俩拥抱。

18.贝鲁特·白天·外景

城市上空的摇镜头。前景是巴勒斯坦难民营。

玛丽安娜的声音：亲爱的尤丽……在营里我把我从欧洲带来的衣服和其他的东西都上交了。第一天我还保留了我的梳妆袋，第二天我就觉得我的作法很奇怪，于是我把梳妆袋也上交了。没有人强迫我们这样做，而是等着你自己这么做。巴勒斯坦解放阵线很关心阿拉伯妇女，解放阵线的人经常去看望妇女，同男人们谈话，向他们解释妇女在革命中起的作用。最近我们访问了一个家庭，男主人对我们说：“我的妻子参加了解放阵线，所以理所当然我就应该铺床，对吗？”

19.沙漠景色·白天·内景

一辆吉普车飞驶而过，扬起一阵沙土。玛丽安娜坐在方向盘前，卡尔坐在她旁边。

玛丽安娜的声音：我走进一家小商店，想买个本子。店主看见我胸前别着一枚解放阵线纪念章，就拒绝收我的钱。他说：“为了革命。”当他又拒绝收我买香烟的钱时，我向他解释说，这香烟是我自己抽的，与革命无关，他才同意收我的钱。

20.阿拉伯的乡村大路上·白天·外景

玛丽安娜从小商店里出来。孩子们聚集在商店前，好奇地望着她。玛丽安娜走向吉普车时，孩子们在后面跟着。她上了车，孩子们把车围住。孩子们对玛丽安娜那一头“金黄色的头发”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一个小男孩用阿拉伯语喊了声什么。玛丽安娜只听懂了“头发”那两个字。那个男孩走到她跟前。玛丽安娜把头伸向他，让他用双手抚摸她的头发。

21.尤丽安娜的第一个家·深夜·内景

夜已经很深了。尤丽安娜和沃尔夫冈正在睡觉。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门铃声。尤丽安娜先醒过来，看了看表：三点钟。门铃继续响着，沃尔夫冈也醒了。

沃尔夫冈：你说会是谁呢？

尤丽安娜：不知道。

沃尔夫冈站起来，打开门。尤丽安娜看见走进来两男一女。那个女的迳直走到尤丽安娜的床边，她是玛丽安娜。

尤丽安娜（惊恐地）：玛丽安娜！

玛丽安娜（一本正经地）：我叫克丽斯！……

尤丽安娜：你们要干什么？

玛丽安娜：我们要喝咖啡。

睡意还未全消的尤丽安娜感到惊愕莫名，玛丽安娜撇下她一个人走进厨房。那两个男子摆出一副吊儿郎当、神气活现的架势。没有人说话。

卡尔（对沃尔夫冈）：开开尊口嘛！

沃尔夫冈：我可不是你的跟班。

这时磨咖啡豆的电动机转动起来，发出很大的响声。尤丽安娜赶紧跑向厨房。

尤丽安娜：大家都在睡觉呢！你要吵醒整幢房子里的人的。

玛丽安娜不理睬她，坚持把咖啡豆磨完。

玛丽安娜：我们要喝咖啡……

尤丽安娜：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玛丽安娜不回答。

尤丽安娜：你们是故意来找我的，我觉得简直是胡闹。

冷场。

玛丽安娜：我纳闷，你怎么居然还能在这儿呆下去……

其他的人也走进厨房。长时间的冷场。

卡尔（对尤丽安娜）：你倒是说话呀！

尤丽安娜：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玛丽安娜：我先摆杯子。

她从柜子里取出杯子，放在桌上。尤丽安娜没有帮她。

又是长时间的冷场。

第二个男人：我觉得我们是不受欢迎的人。

卡尔：我们走吧。

卡尔倏地站了起来，弄得桌椅乒乓直响。他们走出厨房。玛丽安娜轻蔑地望了一下她的姐姐，跟着那两个男人离去。在卧室里她停住了脚步，走到衣柜旁，打开柜门，望着尤丽安娜的衣服。

玛丽安娜：净是些没用的玩艺儿！

她拿出几件衣服，扔到地板上，然后朝门外她的同伴们走去，到门口她又转过身来。

玛丽安娜（恶狠狠地）：请继续好好睡觉吧！

玛丽安娜把尤丽安娜的衣服从柜子里拽出来的时候，尤丽安娜没有去阻止她，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太迅速了。

尤丽安娜站在窗户旁，目送着那三个人穿过街道，坐上一辆汽车远去。

沃尔夫冈把地板上的衣服放回柜子里，尤丽安娜突然生气地说道：

尤丽安娜：别管这些衣服了……我明天再收拾。

她扑倒在床上，蒙上被子。沃尔夫冈耐心地继续整理衣服。

22.风景·白天·外景

德国秀丽的田园凤光。连绵起伏的丘陵，树丛。尤丽安娜坐在一辆出租汽车的后座上，望着窗外掠过的景色。

尤丽安娜（对司机）：我们的监狱真找了个风景优美的地方。

司机嘟囔了一声表示赞同。

23.小城，在一座古老的监狱前·白天·外景

出租汽车驶进一座小城。

汽车停在一幢阴沉的、毫无生气的红砖房前。监狱门前的街道上空无一人。

尤丽安娜：请您等我一下。我最多不会超过一小时。

她下了车，走向入口处的大门，那是一扇笨重的铁门，尤丽安娜按了门铃后，铁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了。

24.古老监狱的前厅·白天·内景

一个看门人坐在玻璃窗后面。尤丽安娜的鞋跟在石板地上咯咯作响，她不由地踮起脚尖走路。

看门人：您要见谁？

尤丽安娜：我，我要见……我的妹妹玛丽安娜·克莱因。

尤丽安娜说出她妹妹的名字前，犹豫了一下。

看门人一听到这个名字就完全明白了。

看门人：您有探监许可证吗？

尤丽安娜把法律许可证递给他，他仔细地看了又看。

看门人：您的身份证。

尤丽安娜把身份证从玻璃窗的小口递给他，她继续等着，看门人在核对她身份证上的照片。

两个手持机枪的卫兵走了进来，一个女狱吏跟在他们后面。

女狱吏把尤丽安娜带进旁边的屋里。

25.古老监狱里的一个房间·白天·内景

尤丽安娜必须交出她的提包，脱下她的鞋，解开裤子上的拉链，脱掉裤子。当女狱吏要尤丽安娜脱掉毛衣时，她反抗了。

尤丽安娜：这是干什么！我能在毛衣里藏什么！

女狱吏：这是规定。

尤丽安娜：我没有什么好藏的。

女狱吏：否则的话我不能放您进去。

尤丽安娜很不乐意地把毛衣往上拉，她既没有穿衬衫，也没有带胸罩，就这么光着上身站在女狱吏面前。

女狱吏：谢谢。

女狱吏把她带回前厅。

26.过道·白天·内景

一扇铁栅门打开了，她们走进特别警卫区。

27.古老监狱的候见室·白天·内景

女狱吏把尤丽安娜带进一间空荡荡的候见室。

女狱吏：请您在这儿等着。

尤丽安娜一个人待在屋里。她走近唯一的那扇窗。窗玻璃是乳白色的，上面有一条窄窄的缝隙，好象是有人用指甲或一把小刀划破了一样。尤丽安娜把眼睛紧紧贴住缝隙。她可以从那儿望见监狱的院子。

28.古老监狱的院子·白天·外景

红砖围墙和带铁栅栏的窗子。院子里空无一人。

29.父母家门前（1947年）·白天·外景

回忆之二

一堵围墙，同监狱院子的围墙不无相似之处。儿童时代的玛丽安娜和尤丽安娜，一个四岁，一个五岁。她俩手撑着地，双脚倒竖着靠在围墙上。她们正在玩“看谁坚持得更久”的游戏。最后两个人都涨红了脸。

远处传来母亲的叫声。

母亲的声音：尤丽、玛丽，吃饭了！

尤丽安娜：跑步走！

玛丽安娜：你先跑。

尤丽安娜：不，你先。

玛丽安娜：不，你先。

尤丽安娜：你先。

玛丽安娜：那一起跑。

尤丽安娜：一，二……

她俩一起数一，二，最后数到三时就两脚落地，这样就谁也没有赢谁，然后重新数一，二，三，开跑，比赛看谁先到家门。

30.父母家（1947年）·白天·内景

室内昏暗的过道里，她俩从一幅油画前走过，那是一幅耶稣受难像。玛丽亚·玛格达莲娜跪在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脚下，用一只碗接住从耶稣身上流下来的血。孩子们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

31.古老监狱的候见室·白天·内景

女狱吏走了进来。

女狱吏：您的妹妹拒绝见您。

起初，尤丽安娜不相信她的话。

尤丽安娜：可我是有探监许可证的呀。

女狱吏：我送您出去。

尤丽安娜：她为什么不想见我？她跟您说明了理由吗？

女狱吏：您的妹妹不和我们说话，我们也不和她们说话。请跟我走，我把您送到门口。

32.尤丽安娜的第一个家门前·白天·外景

尤丽安娜下了出租汽车，她轻蔑地朝路旁停着的那辆汽车扫了一眼，车里坐着两个盯梢的男人。

尤丽安娜穿过街道，走进住宅的大门。

33.尤丽安娜的第一个家·白天·内景

沃尔夫冈在画设计图。他递给她一杯葡萄酒。

沃尔夫冈：你想吃点什么吗？

尤丽安娜：现在不想吃，沃尔夫……你怎么会知道，她不想见我的？

沃尔夫冈：因为象她那样无情无义的人实在少见。

尤丽安娜：也许她害怕见我。

沃尔夫冈：玛丽安娜才不会害怕呢！

尤丽安娜：我们对她的事情毫无所知。

她走到她的书桌旁坐了下来，有点无所适从。沃尔夫冈看着她。

沃尔夫冈：也许你应该写信告诉她，你对她的被捕并不感到高兴。

尤丽安娜：你认为他们会把信交给她吗？

沃尔夫冈：她总能收到亲属的信吧……

尤丽安娜立即取出信纸。动笔以前，她又望了望沃尔夫冈。

尤丽安娜：那今天晚上就去不成斯耐德尔的读书会了，可是你本来一定要去的。

沃尔夫冈：以后还会有机会的。

尤丽安娜：你不能一个人去吗？

沃尔夫冈：没有兴致。

34.尤丽安娜第一个家的大门前·深夜·外景

尤丽安娜走出大门。已经是深夜了。她把信扔进附近的一个邮筒里。回来的路上她又从那辆汽车旁边走过——车里没有开灯，那两个男人不动声色地坐在里面。尤丽安娜本来已经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但想起什么，又退了回来，对他们说：

尤丽安娜：我的妹妹被捕已经两个星期了。你们一定很清楚，所以我认为你们在这儿的工作可以结束了。

尤丽安娜走进黑洞洞的大门。响起大提琴的琴声。

35.姑娘们的卧室（1955年）·深夜·内景

回忆之三

十五岁的玛丽安娜和十六岁的尤丽安娜在她俩的卧室里。玛丽安娜在练习大提琴。尤丽安娜躺在床上念萨特的剧本《演出已经结束》。突然玛丽安娜中断了练习。

玛丽安娜：尤丽！

尤丽安娜抬头看她

玛丽安娜：你相信人死后还会复活吗？

尤丽安娜：你怎么了？

玛丽安娜：否则的话，生与死以及这所有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尤丽安娜：你觉得这很可怕吗？

玛丽安娜（点点头）：那我宁可马上就去死。

尤丽安娜嘲笑她，又继续念她的书……

玛丽安娜：沙姆先生今天告诉我们，非洲需要志愿服务队。

尤丽安娜（充满讽刺地）：那你应该立即到斯瓦策尔博士（注2）那儿去，再说，听说他还弹得一手好风琴，比爸爸还要好！

玛丽安娜不理会她的讽刺，继续说下去。

玛丽安娜：我想做点有益的事。我希望有人能使用我。

尤丽安娜：被人使用就是自愿当奴隶。

36.尤丽安娜的第一个家·深夜·内景

尤丽安娜睁着双眼躺在床上。她身边是熟睡的沃尔夫冈。

37.父母家（1955年）·白天·内景

回忆之四

全家正在吃午饭。围在桌旁的是父亲，五十岁，母亲，四十岁，尤丽安娜，十六岁，玛丽安娜，十五岁，一个八岁的小男孩，一个五岁的小女孩，还有最小的三岁的小女孩。父亲在作饭前祷告，尤丽安娜眼看着汤盘里又薄又脆的小面包在往下沉。“阿门”，所有的人举起双手感谢上帝赏赐的食物。他们开始吃饭。突然父亲严厉的目光朝尤丽安娜的方向射去。

父亲：尤丽安娜，不许你去参加舞蹈班结业的舞会。

母亲：可我把她的连衣裙都做好了。

父亲：她既然觉得没有必要穿着裙子上学校，也就不需要什么舞会用的连衣裙。校长今天上午给我打电话了，说你又穿着黑裤子上学校了。

尤丽安娜（纠正他）：那是……黑色牛仔裤。

父亲（朝着母亲）：你就不能管一管吗，明天让她穿裙子上学！

尤丽安娜：妈妈管那几个小的就够她忙的了，再说我也喜欢穿裤子。

玛丽安娜用目光示意尤丽安娜，叫她不要说话。

父亲（以威胁的口吻）：后天你一定要穿着裙子去参加结业舞会，必要时我亲手给你穿！

尤丽安娜（极其反感地）：用不着劳您的驾。

父亲准备起身，母亲把手放在他手上，他生气地抽出他的手。

尤丽安娜：你打呀，只要你星期天讲道时不脸红就行！

父亲（怒吼着）：出去，你给我到外面去吃！

38.父亲的工作室（1955年）·白天·内景

下午，阳光斜射进工作室。十五岁的玛丽安娜坐在父亲的膝上，她在给尤丽安娜说情，让父亲同意她参加舞会。

39.姑娘的卧室（1955年）·晚上·内景

尤丽安娜不愿意去参加舞会。玛丽安娜在试她的舞衣，尤丽安娜的舞衣还放在床上。

尤丽安娜：不，我不去。

玛丽安娜：尤丽，求求你，去吧！

尤丽安娜（生气地）：就不去，谁让你装出一副乖巧相去讨好父亲呢。

玛丽安娜：我还不是为了你！

尤丽安娜：我可不稀罕你帮这个忙。

尤丽安娜帮玛丽安娜拉上拉链。

母亲打扮停当走了进来。她兴奋得象一个年青的姑娘。她同玛丽安娜一起劝说尤丽安娜。

母亲：父亲不愿意和我们去，难道你愿意整个晚上和他待在家里吗！去吧，尤丽，这么好的晚会，你一定会满意的。

40.舞厅，结业舞会（1955年）·夜·内景

典型的五十年代舞会。母亲比她的两个女儿还显得轻松愉快。

狐步舞。现在轮到年岁大的男子选舞伴。玛丽安娜同她的男舞伴的父亲翩翩起舞。尤丽安娜坐在桌旁，一本正经地看着跳舞的人群，不时露出轻蔑的神色。紧接着华尔兹舞。玛丽安娜贴着尤丽安娜的耳朵说了些什么，只见尤丽安娜猛地站了起来，走进舞池，一个人转了起来。姐妹俩在打一个赌。

提特尔（问玛丽安娜）：你们俩赌什么？

玛丽安娜：赌谁敢去美国。

41.编辑部·白天·内景

妇女们在讨论下期杂志的目录。

赫尔嘉（对尤丽安娜）：你不想写一篇关于你妹妹的文章吗？

尤丽安娜：那篇非洲妇女的文章我还没写完呢。

赫尔嘉：这不着急。

尤丽安娜：不，我不想写关于玛丽安娜的文章。

赫尔嘉：那为什么？

尤丽安娜：不，我不写。

赫尔嘉转向其他妇女求援。

赫尔嘉：如果我们老不写我们自己的生活，就不会有人相信我们。我们只有触及我们自己和我们遇到的问题，才会使我们的读者有勇气去思考他们的生活和问题。你看卡罗拉那篇关于她离婚经过的文章引起了多大的反响啊。

卡罗拉：我简直应付不了读者的来信。

尤丽安娜（尖锐地）：我的事可同别的妇女毫无关系。

赫尔嘉：我觉得重要的是，应该表现出我们作为妇女对玛丽安娜案子的看法同其他报章杂志不一样。

玛尔格特：可尤丽安娜应该怎么写才能回击舆论对玛丽安娜的攻击呢？

赫尔嘉：我不想因此就封上自己的嘴。再说，你如果能就你妹妹的事展开一场论战，也会使自己精神上轻松一些。你们看是不是这样？

尤丽安娜站了起来。

尤丽安娜：你还不如直说：这样你就不必去找精神分析医生看病了！

她走了，其他妇女颇为尴尬地留在那里。

42.火车上·白天·内景

尤丽安娜在车厢里靠窗坐着。

43.古老监狱的候见室·白天·内景

候见室有一扇门通向会客室。一个女狱吏招呼尤丽安娜走进会客室。

44.古老监狱的会客室·白天·内景

玛丽安娜在会客室的另一头站在两个女狱吏中间。她显得生气勃勃，两眼炯炯发光。两姐妹面对面地站了片刻，沉默无语，略含敌意地互相望着。然后玛丽安娜的脸舒展开来，走向尤丽安娜，使劲地拥抱她。女狱吏要求她俩坐下来，她们不愿意犯人同来访者拥抱，怕他们传递纸条。女狱吏退到墙边，州刑事局的两名官员已经在桌旁就坐，他们要把所说的每一句话记录下来。

两姐妹默不作声地互相望着，先说什么好呢？

玛丽安娜（温柔地）：你在信里忘了提了，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穿的小背心吗？后面结扣的。不管我们俩怎么打得死去活来，可总还是互相帮着结扣子，是吗？！

尤丽安娜（微笑着）：还有那副长长的吊袜带，我的带子总嫌短而且磨肉。

玛丽安娜：我的带子总是太长，因为我总拣你穿剩的袜子。（停顿了一会，然后轻声地）你能不能去看看卡尔，给他带几本滑稽连环画去。

官员：不许小声说话！

尤丽安娜（反抗地）：他们只让直系亲属进来探监。

玛丽安娜：你不要老记着你和他的分歧。

尤丽安娜：我做不到。

尤丽安娜一直在努力抑制她内心的激动。

尤丽安娜：我们这些年来一直在工作，玛丽安娜。我们做的工作是重要的，不仅仅对我个人而言。我们取得了小小的，有时是十分微小的成果……可你们用你们的炸弹毁了一切，恰恰是给我们的工作，而不是给他们带来困难。

玛丽安娜：你不要以为我们是很轻松的。

尤丽安娜：是你自己把事情想得简单了。太简单了。魏尔纳也是这么认为的。

玛丽安娜轻蔑地笑了，但更主要是为了掩盖自己的激动。

玛丽安娜：你在信里说，你要帮助我，原来这无非是一句空话……

尤丽安娜突然哭了起来，她中断了谈话，站了起来，走到门口。

尤丽安娜：我今天谈不下去了，（对女狱吏）请让我出去。

玛丽安娜一个人坐在桌旁。一个女狱吏把她坐的椅子抽掉，靠回墙边。

45.古老监狱的院子·白天·外景

尤丽安娜站在监狱前，向上望着那些带铁栅栏的窗户。她多么想知道玛丽安娜站在哪一扇窗户后面啊。

46.课堂上（1955年）·白天·内景

回忆之五

一所古老的红砖墙房子，如果有可能，应同古老监狱相仿。开着一扇窗户。尤丽安娜和玛丽安娜在教室里，但没有坐在一起。他们正在上语文课。玛丽安娜在念里尔克的一首诗，她充满感情地念着。

玛丽安娜：“没有房子的人，不会再修建房子，孤独的人将永远孤独，他们醒来，念书，写长长的信。当树叶在空中飞舞，他们会在林荫道上不安地徘徊。”

女教师两眼含着激动的泪花，她在外表上同后来的青年运动积极分子很相象。

女教师：太美了，玛丽安娜。现在我们一起来解释这首诗，尤丽安娜，你先说吧！

尤丽安娜：我觉得这首诗很俗气。

女教师：这不是解释，而是主观的评论。这首诗是最美的德语诗歌之一。

尤丽安娜：我更喜欢《犹太妓女玛丽·桑德尔的歌谣》或《清晨黑色的牛奶……》。

女教师：你只不过是想掩盖你对里尔克的诗一窍不通罢了。

女教师转向另一个女学生。

女教师：那好，莲娜特，你来解释。

尤丽安娜可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

尤丽安娜：请问，那么您想掩盖什么呢？

女教师（严厉地）：尤丽安娜！

尤丽安娜（读一首诗）：“天上吾主，他们若有策划，今夜就将……”

女教师：如果你想扰乱课堂的话，那么请你离开教室。

尤丽安娜站了起来，故意极慢地走出教室。她又穿了她的那条黑裤子。她以一种嘲弄的神情看了看玛丽安娜，玛丽安娜伤心地望着她离去。

女教师：如果你再这么下去，你今年又得留级。

47.学校走廊（1955年）·白天·内景

尤丽安娜站在走廊上。她从裤袋里掏出香烟，点上火，抽了起来。

当她看见一个女教师从远处的教室里走出来时，便把香烟藏在身后。

48.青年之家（1955年）·白天·内景

青年之家里正在演电影。尤丽安娜和玛丽安娜的父亲站在放映机旁。

她俩坐在一群青少年中间，他们在看影片《夜与雾》。

解说员：1945年，集中营越来越大，塞满了犯人，成了十万人口的城市。工业计划部门对这支用之不竭的劳动后备大军很感兴趣。许多大工厂拥有自己的不归党卫军管辖的集中营。斯泰尔、克虏伯、亨克尔、法本、西门子、赫尔曼·戈林等等就靠这种办法补充劳动力。纳粹如果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这些新城市就将成为他们经济组织的一部分。可是他们失败了。集中营的火葬场没有煤烧，人们吃不到面包，尸首成山，伤寒病流行。当盟军打开集中营的大门时，幸存者只是呆呆地望着，他们不理解眼前发生的事情，难道他们被解放了吗？生活会重新接纳他们吗？士兵说这不是我的过错，军官说这不是我的过错，都说自己没有过错，那么究竟是谁的过错呢？

就在我和你们说话的时候，水流进了死亡室，那是泥潭和废墟的水。水混浊冰冷，就象我们的极差的记忆力一样。战争只是暂时进入休眠状态而已。在集中营的操场和营房四周重新长出了青草，就在这个荒凉的地方，再次酝酿着灾难。火葬场废弃了，纳粹的方法过时了。留下的只是这片大地……这九百万死难者的大地。

49.青年之家的盥洗室·白天·内景

玛丽安娜在盥洗室里不由自主地呕吐起来，她哭叫着。尤丽安娜也不比她好受。

50.古老监狱的会客室·白天·内景

尤丽安娜和玛丽安娜面对面地坐在桌子的两头。她们旁边坐着女狱吏和州刑事局的官员。

尤丽安娜：你的眼睛完全红肿了。

玛丽安娜：那是霓红灯光照的。

尤丽安娜：自从上次见你以后，你至少轻了十磅。

玛丽安娜：你看着吧，在这儿我会变得苗条漂亮起来。

尤丽安娜不愿听玛丽安娜的这类话。

尤丽安娜：玛丽安娜！我们只有半小时的谈话时间！你说，你为什么要故意消耗自己的体力？

玛丽安娜：那你倒是说说，我们该怎么反抗？

尤丽安娜：绝食几天了？

玛丽安娜：二十五天了，我们将继续干下去，直到他们同意我们能互相接触。

尤丽安娜：有一点我可是不明白。你们向来标榜“与众不同”，如今却象普通犯人一样行事。你认为这算言行一致吗？

玛丽安娜（生气地）：你是不是现在开始给斯普林格出版社（注3）写东西了？除了那些该死的看守（她故意高声地对着女狱吏们说这句话），我就只能见到律师和你，一个月也就一次。除了你的和妈妈的信，别的信找都收不到。我每天……只说三次“是”或者“不是”，还有别的两三个字。我什么声音也听不见，我的囚室是隔音的，我旁边的囚室也没有住人。没有一点声响，白天没有，晚上也没有，只有我自己发出的声音。楼道里没有脚步声，听不到旁边屋里马桶的抽水声……就连扫走廊都是等我去放风时才干……太静了……我简直没法睡觉。我吃力地听着，心想总会有点声音吧。但就连地板也不象我们当年独自留在家里时会发出吱吱的响声，囚室里是石板地。我听着自己的呼吸声，想分辨从嘴里出气和从鼻子里出气有什么不同，然后我就屏住了气。因为太静的缘故。你都能感到一阵阵心绞痛，还有那自天黑夜都亮着的霓虹灯，它也叫你失去时间的感觉。最后就连自我存在的感觉也没有了。他们要的就是这个，让你头脑发昏，最后就送你去疯人院。

尤丽安娜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玛丽安娜显得语无伦次。

玛丽安娜：我同自己说话……一开始不这样。一开始我反对这样做，可现在我整天自言自语，我把脑子里想的东西都对自己说一遍，我一边说，一边来回走动。你一定得走动，从这堵墙，走到另一堵墙，再走回来，但过了一些时间以后，你就看不清墙了，你再也走不到墙跟前了，这就是失重的感觉，然后你就只能躺下，继续把……脑子里想到的东西说出来。最先想到的总是《圣经》里那些见鬼的警句，就好象它自己会跳出来一样。还有我们常念的采兰的那首诗，可我已经记不全了。

尤丽安娜：从哪儿开始记不清了？

女狱吏：谈话时间到了。

玛丽安娜：你想法把我的大提琴带给我！

女狱吏：探监结束。

女狱吏向姐妹俩走去。突然玛丽安娜满怀深情地一把抱住尤丽安娜。她松开手以后对尤丽安娜说：

玛丽安娜：你的毛衣很漂亮，把它脱给我。

她请求着，就好象是刚才同尤丽安娜毛衣的接触使她产生了这个念头。

尤丽安娜毫不犹豫地脱下她的毛衣，赤裸着上身，同和她一样脱去毛衣的玛丽安娜面对面地站着。趁惊愕不已的女狱吏还没有明白过来，她俩就已经换好了毛衣。

尤丽安娜被带到门边，玛丽安娜则被带到对面的门口，她们在门口又转过身来，相视了一下。玛丽安娜微笑着。

51.火车站候车室·白天·内景

尤丽安娜在小城火车站破旧的候车室里等车。突然她发现她身上穿的玛丽安娜的毛衣里有一张皱褶的纸条，她把纸条展平，吃力地辨认着纸条上匆忙地写下的那几个字。

尤丽安娜：“同朋友们谈谈，知识分子，自由主义者，知名人士，他们总该，真他妈的总该为我们干点什么。”（轻声地）她不是在请求，而是在发号施令……

52.月台·白天·外景

尤丽安娜看见一个母亲带着两个孩子在对面的月台上等车，尤丽安娜死死地盯着他们。这时一列火车驶进车站，挡住了他们的身影。

53.卧室（1945年）·深夜·内景

回忆之六

童年时代的尤丽安娜和玛丽安娜。她俩互相搂着躺在一张床上。

警报声，空袭警报。母亲冲进屋子来，把她俩唤醒，从床上把她俩拽起来。为了预防万一，她俩是穿着衣服躺下的。母亲把一只早已准备好的箱子和一个布娃娃分别塞在她们手里。

54.楼道上（1945年）·深夜·内景

人们用手电筒照着路，急匆匆地从楼梯上下来。越来越多的人从家里走出来，大多数是儿童。

55.防空洞（1945年）·深夜·内景

妇女，儿童，只有几个老年男子。由于害怕，他们显得精疲力竭，面色惊慌，呆若木鸡。两个小姑娘在人群中间小声地交谈。一枚炸弹击中旁边的房子。妇女们尖叫起来，母亲弯下身去，用身子挡住她的孩子们。

56.医院·萨比娜的工作室·白天·内景

尤丽安娜在萨比娜的工作室里。她试着把一根管子往下咽。她吃力地咽着、咽着。

萨比娜：要不要我把管子取出来？

尤丽安娜摆摆手表示不同意。她继续往下咽，一直到她坚持不住把管子吐出来为止。她奔向洗手池，用嘴接着水管里的水。萨比娜颇为不满地看着她。

萨比娜：我早跟你说了，这是胡闹。

尤丽安娜：我想知道，她会有什么感觉……用这种强迫进食的方法她能坚持多久？

萨比娜：要是有足够的医疗护理，她能一直活下去。

尤丽安娜：萨比娜，我指的不是体力，而是精神上、心理上她能坚持多久？也就是说，人到底能不能经受住这种做法？

萨比娜：还没有这方面的研究资料。

尤丽安娜坐了下来。

尤丽安娜：我现在常常觉得我就要倒下来……玛丽安娜一直是对疼痛很敏感的，她甚至会有害病的错觉。

萨比娜：这是幻想的迹象。

尤丽安娜：你认为她现在会失去幻想的能力吗？

57.印刷车间·白天·内景

赫尔嘉和尤丽安娜在检查刚印好的杂志。

赫尔嘉：你又要请假？你到现在为止已经请假几天了……当然我理解你，但是尤丽安娜，你是知道的，我们人手太少，经不起老请假……

尤丽安娜：可我是经常晚上加班的。

冷场。

赫尔嘉：我觉得报纸上写你妹妹的文章实在是太糟了。我认为你应该把你妹妹真实的形象写出来，当然也需要有批判地写。但是她的案子很快就要审理，应该通过各种方式争取同情她的人。你是怎么看的？

尤丽安娜：她轻视我的工作，她轻视我们的报纸。她不会同意我写有关她的文章的。

赫尔嘉：那你就只能违背她的心意去帮助她。

尤丽安娜：按照她的想法，我只有继承她的工作才是对她的帮助……这也就是她所说的“斗争”……

赫尔嘉：这实在是太荒谬了。

尤丽安娜：我知道。

赫尔嘉：她真这么要求你吗？

58.小城·白天·外景

尤丽安娜穿过他父母住的小城。

59.父母的家·白天·内景

尤丽安娜站在那幅耶稣受难像前面。

尤丽安娜：奇怪，恰恰是这幅画像没有烧掉……

母亲：我父母家的客厅里不挂这种血渍斑斑的画像，而是一幅画有许多正在奏乐的小天使的耶稣受难像。其中有一个小天使在吹长笛。我小时候常常站在那幅像前面，心想，如果有一天我能象他那样吹长笛，我不需要拼命祷告祈求，就能自行进入天堂了。自从丽莎离开家后，我终于开始学吹长笛了……你现在还弹不弹钢琴？

尤丽安娜摇摇头。

母亲：你应该弹，尤丽，音乐能消除恐惧……

过了一会儿，母亲轻声地说着，就好象怕父亲听到一样：

母亲：你父亲虽然没说，但当他知道玛丽在被捕的时候没有被打死，心里和我一样松了口气。不过他是不会承认的，有时一候我也想，如果她死了，他也许又会爱她……

她紧张地看着尤丽安娜，但尤丽安娜一言不发。

母亲：你知道吗，近来我在心里把你父亲称作利己主义者……我不再叫他父亲或孩子的爸，而是“利己主义者”。

尤丽安娜：你那么晚才认识到这点……你悄悄地和我一起去吧！

母亲（又害怕又吃惊）：悄悄地？

尤丽安娜：你可以对父亲说你去看我……

母亲：我这辈子可是要头一次欺骗他了！

60.古老监狱的院子·白天·外景

玛丽安娜一个人在院子里放风，旁边有两个女狱吏在监视她。

61.古老监狱的候见室·白天·内景

母亲透过乳白色玻璃窗上的缝隙望着院子里的玛丽安娜。过了一会儿，她无精打采地在长凳上坐了下来。尤丽安娜抽着烟。

母亲：难道她一辈子要这样走来走去了……给我一支烟……。

她俩抽着烟。

母亲：过去遇到这种时候我一定不是哭就是祈祷……我现在既不想哭，也不想祷告，你觉得我这样对吗？我有那么多问题要问你，也要问玛丽安娜……也许我应该把这些问题记下来？我一向只会相信别人，而不会怀疑，你明白吗？

会客室的门打开了，隐约看见玛丽安娜的身影。

62.尤丽安娜的第一个家·白天·内景

沃尔夫冈：难道我们老是要为玛丽安娜争吵吗？

尤丽安娜：不……

沃尔夫冈：或者我应该站在她一边，就象你梦见的那样？我的父母劝我离开你……

尤丽安娜：你也许应该按他们的意见做……

沃尔夫冈：我希望我们能结婚。

尤丽安娜：我们已经同居了那么久，你怎么又想……

沃尔夫冈：我想让他们难堪。

尤丽安娜：真结婚了，你的困难就更多了。

沃尔夫冈：那至少让我们一起去度假吧。

尤丽安娜（请求原惊的口吻）：我的假期已经用完了，再说案子开审的时候我得在场……

沃尔夫冈站了起来，他忍受不了，但又不想吵架。他径直走到唱机旁，放上一张唱片，以便使自己平静下来。

63.厨房·尤丽安娜的第一个家·白天·内景

沃尔夫冈在做饭，他在餐桌上摆好餐具。音乐继续响着。

过一会儿尤丽安娜走了进来，她从后面用双手搂住沃尔夫冈的肩膀。

64.古老监狱里的过道·白天·内景

玛丽安娜被带进会客室。

65.古老监狱的会客室·白天·内景

通向会客室的门打开，尤丽安娜赶紧又往手绢里洒了点香水。她把手绢递给玛丽安娜。玛丽安娜把手绢贴在鼻子上闻着，几乎是感激地对着尤丽安娜微笑。

玛丽安娜：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你就不必为我担心。你把这个告诉妈妈，但是叫她不必再来看我，不要再在这场灾难中增添什么戏剧性的场面了。

尤丽安娜：我觉得她的变化很大。

玛丽安娜：求求你，别让她来了。我也没有回父亲那封虚情假意的信。

尤丽安娜：你忘了，你十五岁那年还坐在他膝头上呢！

玛丽安娜笑了起来。

玛丽安娜：扬怎么样？你去看过他吗？

尤丽安娜：他们都不让扬接触任何能联想起你的东西。他们不许我去见他。

玛丽安娜：那你没有表示反对？

尤丽安娜：怎么反对？也许还是这样的好，对扬好。他连名字都改了……他现在叫托马斯·布劳尔。

玛丽安娜若有所思，但很快就克制住了自己的不安心情。

玛丽安娜：扬什么也不缺。第三世界的孩子却大批地死亡……没有人对此有所行动。

尤丽安娜：你本来是有机会作为援助人员去一个第三世界的国家的，甚至可以带着扬同去，但这样的工作你一定会觉得又吃力，又平凡，简直是微不足道！

玛丽安娜：尤丽！你以前是很坚强、很有进取心，不屈不挠的。你没有发觉你现在是在自己欺骗自己吗？你看看你自己，天哪，你是在一天天地垮下去。你可以继续去干你引为骄傲的、累死人的、平凡的工作，直到有一天受够了，喘不过气来为止。你的工作到底对谁有利呢？！

尤丽安娜：你呢，坐在监狱里对谁有利呢？

玛丽安娜：这是必不可少的一个阶段。

一个女狱吏拿着一条干净的手绢进屋，她把手绢放在玛丽安娜面前。

女狱吏（对玛丽安娜）：快把她的手绢交给我。

玛丽安娜的手里还握着尤丽安娜的手绢，她一动也不动。

女狱吏：要么把手绢交出来，要么停止会见。

玛丽安娜把手绢扔到脚下，女狱吏只能弯下腰把手绢拣起来。

尤丽安娜（对女狱吏）：这是我的手绢，把手绢给我。（对玛丽安娜）那天深夜你到我那儿去到底是想干什么？

玛丽安娜：想给你最后一次跟我们走的机会……

尤丽安娜：我要是跟你们走了，今天谁来管你？

玛丽安娜：你要是觉得负担太重，你可以不管我。

尤丽安娜：管你，是理所当然的事。

玛丽安娜：他们摧毁不了我们的意志，因为他们不能控制我们的灵魂。尤丽，你看看，十年，二十年以后……你会作出正确的判断，我们俩到底谁对谁错。

66.尤丽安娜的第一个家·深夜·内景

沃尔夫冈在看电视里的足球赛。尤丽安娜在收拾给玛丽安娜的物品。

尤丽安娜：你说的幼稚是指什么？

沃尔夫冈没有注意听她的话。

沃尔夫冈：你说什么？

尤丽安娜：什么是“幼稚”？

沃尔夫冈：你并不幼稚，但你愿意被人利用。

尤丽安娜：请问如果你有兄弟的话，你是不是也不管他？

沃尔夫冈：如果他也象玛丽安娜对待你那样来对待我，我就是不管。

尤丽安娜（轻声地）：你是永远理解不了的。

沃尔夫冈：你最好先预支十年的假期，好照顾那些监狱里的家伙，让他们舒舒服服地过日子，而我们俩可以越过越差……

尤丽安娜在继续收拾东西。沃尔夫冈站了起来，拿起书桌上的一封信，念了起来。

沃尔夫冈：“我需要：”——而不写请，或我想要——“我需要：几双羊毛袜子……”

尤丽安娜：她住的那间房间很冷，她的脚老是冰凉冰凉的……

沃尔夫冈：“四条衬裙，短的，要平纹布，不要混纺的，鹅黄色的裤衩，要薄的印花棉布，”……这下她就不冷了……

尤丽安娜：别念了，你这是干什么，我知道她要什么。

沃尔夫冈（越念越起劲）：“一把发刷，涂睫毛的软膏，棕色的，眉笔，棕色的，一把指甲刀，一把镊子，粉盒，白色的，”……奇怪，她难道非要化妆不可？你可是从来也不化妆的……

尤丽安娜：你就让她生活中增添点色彩吧！

沃尔夫冈：你算过了吗，买这些东西要多少钱？再加上你坐车，探监、写信，争取募捐……化去的时间……

尤丽安娜：我花的都是自己的钱……

沃尔夫冈生起气来。

沃尔夫冈：我这是在为你担心，难道你看不出来。我不愿意你为了玛丽安娜而毁了自己。

尤丽安娜（激动地）：你骗人！你无非是担心你的安全，你的平静，你的舒适……

沃尔夫冈关掉电视机。

沃尔夫冈：我到别的地方去看球赛。

在门口他又一次朝尤丽安娜转过身来。

沃尔夫冈：如果你能为扬多操点心，我一点也没有意见。

67.编辑部·深夜·内景

尤丽安娜飞快地跑进编辑部。她坐在打字机旁，开始打起字来。

68.放电影（1968年）·深夜·内景

回忆之七

玛丽安娜，尤丽安娜和沃尔夫冈在看一部关于越南的影片。

玛丽安娜：我永远不会原谅我们面对暴行时这种袖手旁观的态度。

69.编辑部·深夜·内景

赫尔嘉走了进来。她很吃惊。尤丽安娜把她写的关于玛丽安娜的文章给她看。赫尔嘉很满意。

70.古老监狱的会客室·白天·内景

尤丽安娜同玛丽安娜在一起。

玛丽安娜（生气地）：你完全歪曲了我，你写的关于我的文章同别的资产阶级新闻记者没有什么两样……

尤丽安娜：我比他们更能理解你，玛丽安娜。

玛丽安娜：你不能从我们两个人的经历出发去写我的历史。我的历史是同我们的人连在一起的。

尤丽安娜：可你为什么要提起我们俩小时候穿的小背心？你为什么要使我想起这件事？

玛丽安娜（做了一个不以为然的动作）：那是讨你喜欢……天啊！重要的是现实，你懂吗，不是语言。

尤丽安娜：就好象我们的童年不是什么现实似的。另外我也不相信我们能完全撇开我们个人的经历……

玛丽安娜：我的行动可是证明了这点。

尤丽安娜（不留情面地）：你证明了什么？要是你早生二十年……你也许会成为希特勒妇女组织的成员……我在文章里没有写上这一点……这也是讨你喜欢。

玛丽安娜打了尤丽安娜一个耳光。女狱吏们大为高兴，她们第一次没有插手干涉。

71.尤丽安娜第一个家的走廊·白天·内景

尤丽安娜从信箱里取出好几封信，浏览了一下信封，很快地撕开其中一封，她一边上楼梯，一边看信。那是玛丽安娜的来信。

玛丽安娜的声音：亲爱的尤丽，为什么我们老要演这出伤心的戏呢！当然我能不断地向你保证说我理解你，理解你作为社会制度的产物为什么以及怎么会成为今天这个样子的。可这毕竟只是说明了一半的问题，人是能够改变的。这也就是说十年或者三十年之后你会站在他们一边的，直说吧，就是站在有罪的人的一边……。为什么是这样呢？你如果还没有读过乔奇·扬克逊（注4）的狱中书信集《心中有一团火……》，就读一下吧，它会告诉你。好姐姐，来看我，不要生我的气，你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

72.汽车里·白天·内景

尤丽安娜又去探望玛丽安娜了。汽车从一所现代化监狱的围墙旁边驶过。汽车停住了。

司机：监狱到了。

尤丽安娜下车。

73.在现代化监狱前·白天·外景

尤丽安娜向大楼走去。

尤丽安娜的声音：玛丽安娜被送到一所水泥建筑的新监狱。这里的窗子上不再装有铁栅栏，可是有遮光板。我当然又去看玛丽安娜，给她写信，去找她的律师，和他们商量，满足她的种种愿望。每次我去看她时的第一句话总是：“你需要什么？我能帮你做点什么？”

74.现代化监狱的会客室·白天·内景

一面玻璃墙把她们俩分开。她们只能通过扩音器进行谈话。

玛丽安娜：你的手那么冷……你要说话，就得按那个键……

尤丽安娜：说话的时候也要按键吗？

玛丽安娜：按键。

尤丽安娜：对，对，我现在知道怎么用了。可是我不能靠这个鬼玩艺儿同你说话，我说不出话来。

玛丽安娜：你一定要说，现在只能这么做，振作起来。下次你来的时候穿的衣服要鲜艳些。

尤丽安娜：我梦见你了，我梦见我把你放了出来。我准备了几个月，可是当我到了你身旁的时候，你却不愿意跟我走。

玛丽安娜：要是你只会做梦的话……

尤丽安娜：我怎么看不见你的脸了，……我看不清东西了。

女狱吏：探监时间到。

玛丽安娜：尤丽，你什么时候再来？

尤丽安娜：我想，两三个尼期以后吧。

玛丽安娜：到底什么时候？

玛丽安娜被带了下去，玻璃上只倒映出尤丽安娜的脸。

75.意大利的埃特纳山·白天·外景

尤丽安娜和沃尔夫冈在度假。他们在登埃特纳山。风很大，几乎是狂风呼啸。这里是琉磺火山地区，一片不毛之地。导游人怕他们掉进火山口，使劲地拉住他们。

76.旅馆·白天·内景

尤丽安娜迅速地吞下一粒避孕丸，被沃尔夫冈看见了。尤丽安娜站在窗前，推开落地百叶窗，穿着睡衣走到露台上。

沃尔夫冈：你在这儿也满可以写你的文章嘛……

尤丽安娜：在这儿我能写什么？我甚至连话都听不懂。

沃尔夫冈：你可以用眼睛观察嘛……阿嚏……你就这么待着，别动。

他取来照相机给尤丽安娜照相。尤丽安娜看上去很轻松。

77.卡塔尼亚鱼市场上的小酒店·白天·内景

他们在一个很普通的小酒店吃饭。店主是西西里人，他不管他们听懂听不懂，一个劲儿地在和他们说话。一台电视机开着，可他们几乎没看一眼。从外面传来市场上嘈杂的叫卖声。突然电视机的银幕上出现了玛丽安娜的肖像，然后是一所监狱，然后又是玛丽安娜。意大利的解说员说了玛丽安娜的名字。尤丽安娜和沃尔夫冈用英语问店主和渔夫们，发生了什么事，可他们互相都听不懂。

尤丽安娜问能不能在这儿打电话到德国。不，不可能。小酒店里的电话机打不到外国去。但从附近的旅馆里可以打出去。尤丽安娜跑到街上。沃尔夫冈在付账。

78.鱼市场·白天·外景

沃尔夫冈从渔民和顾客堆里挤了出来。

79.旅馆·白天·内景

旅馆里正在举行婚礼，这是一个显得有些老式的旅馆，但可以打电话。尤丽安娜走进一个电话间，沃尔夫冈站在电话间的门口。尤丽安娜在说话，然后她放下听筒，但是没有走出电话间。沃尔夫冈打开门。尤丽安娜对他说：玛丽安娜死了，吊死了……父亲不相信这是自杀。

80.旅馆房间·白天·内景

尤丽安娜呆在半明不暗的房间里，她双手掩着脸，从沙发椅走到床前，又走了回来。

81.旅馆·白天·外景

沃尔夫冈朝上望着尤丽安娜的房间窗户。百叶窗紧闭着，沃尔夫冈不安地在港口来回踱步。

82.德国公墓里的大厅·白天·内景

靠墙站着一排警察，带着一条警犬。公墓的一个看守人打开棺材。警察竚立不动。母亲看了一下死去的女儿，她受不了死者的目光。她低下头祷告。

母亲：主，我向你呼喊：我处黑暗，你处光明。我孤独一人，你伴随我。我胆怯懦弱，你给我帮助。我忧虑不安，你给我和平，我内心痛苦，你叫我忍耐。我不认识你的路，你却知道我的行程。

尤丽安娜长久地望着死者，仔细地、迷乱地、拼命地在记忆中搜索什么。警犬伸出舌头，大声喘气。

83.救护车·深夜·内景

尤丽安娜躺在躺椅上。萨比娜给她打了一针。沃尔夫冈坐在她旁边，握着她的手。尤丽安娜心情极度激动。

尤丽安娜：你再也不会看见这样一张脸……

萨比娜：你一会儿就想睡觉了，你不要害怕，打一针会好的。

尤丽安娜：你看见了吧！这样一张脸你是很难很难看到的。

沃尔夫冈抚摸着尤丽安娜的头。

尤丽安娜：我看得很清楚……她一直希望……我应该继续干下去，为了她我应该干下去……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穿的背心吗？……父亲说了：她不会自杀的……我也许会，但她不会。

尤丽安娜渐渐地睡着了。

84.医院前·深夜·外景

救护车开进医院。救护人员把躺在担架上的尤丽安娜从救护车里抬出来。

85.医院里·深夜·内景

救护人员抬着尤丽安娜穿过走廊，进了一间病室，把她放在一张床上。

萨比娜和沃尔夫冈。

病室里还有一张空床。

萨比娜（对沃尔夫冈）：我过会儿来替换你。

她走了出去。沃尔夫冈在空床上坐下，目不转睛地望着尤丽安娜。

尤丽安娜的梦：

两个小姑娘在互相帮着扣背心的扣子，她们俩穿着小背心站在耶稣受难像前。

父亲在讲坛上布道。尤丽安娜抬头望着他。父亲继续讲着，慷慨激昂。

86.法院·白天·内景

律师，四十来岁，态度认真，平易近人，没有什么架子。

尤丽安娜在和律师说话，语调激烈、强硬，好象她容不得对方考虑就要对方同意她的要求。

尤丽安娜：事情毫无进展。没有您的帮助，我干不下去了。您过去是我妹妹的律师，我想请您当我的律师。作为姐姐，我有权要求看档案和调查结果，我能委托您办理此事，对吗？

律师点了点头。

尤丽安娜：您同意了吗？我目前不能给您很多的钱，但您可以相信，我会想法子尽量弄钱的。

律师：我们现在没有必要谈这个问题。

尤丽安娜（点头）：好……死亡调查材料……以及她的遗物……您能替我要求这两样东西吗？

律师：那您得给我开一个全权委托证明。

尤丽安娜（点头）：从这些东西里一定能找到一些线索。您看见了什么？她死的那天早上，您是在场的。您发现了同官方的讲法不相符合的细节吗？

87.医院图书馆·白天·内景

尤丽安娜同萨比娜在医院的图书馆里。萨比娜给尤丽安娜找出了几本书。尤丽安娜拿到书后，立即忘记了萨比娜的存在，坐下工作起来。萨比娜走了出去，在门口又向尤丽安娜转过身来，但尤丽安娜没有抬头。萨比娜在门口停留片刻，焦虑地望着尤丽安娜。

萨比娜：你不可能把所有的医学课程都补上……

尤丽安娜：你肯让我进这儿来……就已经帮了大忙了……你知道吗，他们没有检查她的指甲盖？一般来说这是属于例行检查范围的。这就是说如果她死前同人发生过搏斗的话，那么检查指甲盖就会说明问题。

88.现代化监狱前·白天·外景

两个狱吏沿着墙根把堆放玛丽安娜遗物的一个大圆筒推到正在等着的尤丽安娜身旁。尤丽安娜是带着律师来的，以便当着律师的面检查所有的东西（可能从中会发现什么证明材料）是否齐全。尤丽安娜在人行道上开始清理遗物。

律师签了字。

在大圆筒的上面放着玛丽安娜的大提琴盒。

89.尤丽安娜的第一个家·白天·内景

现在屋里又多了那个大圆筒。尤丽安娜一头扎进档案里。她根本没有注意在屋里不安地来回走动的沃尔夫冈。他突然停了步，笔直地站在尤丽安娜面前，使她无法不注意到他。

沃尔夫冈：你简直叫我发狂。

尤丽安娜费劲地看着他。

沃尔夫冈：这还要继续多久？

尤丽安娜：你是知道的。

沃尔夫冈：我什么也不知道。

尤丽安娜：直到我证明她不是自杀为止。

沃尔夫冈：什么时候？

尤丽安娜：很快。

沃尔夫冈：你说得倒好……到底什么时候？

尤丽安娜默默无语地望着他，实际上她的思想早已不在这儿了。

沃尔失冈：就算你把所有的证明材料都放在桌上，也没有人会相信你的。

尤丽安娜：重要的是能找到证明材料。

沃尔失冈：那我们俩的生活就不重要了，是吗？

尤丽安娜（几乎是在哀求）：我们的日子还长得很呢。

沃尔夫冈（轻蔑地）：跟个死人过日子。我受不了啦。整天翻腾一个死人……（激烈地）你懂吗？她不会因此而复活的……（但又生起自己的气来）我确实不想老这么样责备你……

尤丽安娜：那你就不要这样嘛！

沃尔夫冈：但我不能……再这样生活下去。就算我和你不一样，不是她的姐姐，不能体会你的感情……但哪怕我能这样，也肯定不能达到理解你的程度。你在毁灭自己，还要求我看着你这样下去。我非但帮助不了你，自己也跟着完蛋。如果我能以什么方式……假定说是通过我的在场或者（讥讽地）“还在这个世界上虚度光阴”而对你有所帮助的话，那也好……可是你对我视而不见。你就连我在屋里走来走去都看不见，我在这屋里已经走了一刻钟了，你连看都不看一眼……还是你已经看见了？

尤丽安娜：没有。

沃尔夫冈精疲力尽地坐了下来。

沃尔夫冈：你能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会这样吗？或者我应该送你去解剖，以便找到原因。

尤丽安娜：也许我们应该分开一段时间，直到我找到证明材料为止。

沃尔夫冈（重又跳了起来）：你居然不惜……你听着，你居然不顾我们在一起十年的生活？

尤丽安娜：是的。

沃尔夫冈：你是魔鬼……我理解不了。我只能同你……我不能同别人在一起……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尤丽安娜：但我不可能中途放弃我的工作……

沃尔夫冈（轻声地）：你知道吗？你叫我走投无路了。

尤丽安娜知道这点。

80.尤丽安娜的第二个家·从白天到夜晚·内景

尤丽安娜搬到了一所大院子的后楼里一套很小的住房里。她用碎布缝起一个布人，把沙子塞在布人的身子里。她在天平上称沙子的重量，布人的重量要同玛丽安娜的体重相等，然后她用一根很细的电线把布人吊在窗子上。布人晃动了几秒钟后，电线突然断了。尤丽安娜终于找到了证明材料：这样的一根电线是经不起玛丽安娜身体的重量的。

81.报社办公室·白天·内景

编辑（对着电话筒）：我明白……您做了许多努力。但您忘记了一点，几年过去了，是自杀也好，是谋杀也好，已经没有人关心了。用俗话来讲，这是去年的残雪……您的妹妹……这整个的运动……是属于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的事情。当今重要的是，第三世界，伊斯兰教，能源危机以及我们如何才能活过本世纪……

尤丽安娜（画外）：但我的妹妹就是想通过她的活动使人们注意第三世界的。

编辑：可能是这样。但您自己是新闻记者，您是知道我们这一行的规矩的。新闻要及时，就是说要在适当的时间拿出适当的东西。别的东西则都属于历史的垃圾堆……或者用我的话来说，都可以写进历史书了。

92.电话间·白天·外景

尤丽安娜听完编辑的大报告以后，放下听筒，离开电话间。

93.医院·白天·外景

尤丽安娜又一次经过德国风景优美的地区。这一次她坐在正在开车的萨比娜旁边，她们没有交谈。

94.医院·白天·内景

一个护士在向她们作自我介绍。她侧着眼好奇地望了一下尤丽安娜。

护士：我是护士盖尔达。您是直系亲属吗？

尤丽安娜：是的。

盖尔达护士（对萨比娜），您呢？

萨比娜：我是医生。

盖尔达护士：原来是这样，我本以为，您也是亲戚呢！

她又斜视了尤丽安娜一眼。

护士：他不和我们说话，也许是伤口痛的缘故，但他什么也不说，他就躺在这间屋里……您不要害怕。

护士打开门，在尤丽安娜进屋以前，护士又向萨比娜望了一眼，就好象是在向萨比娜求援，萨比娜使劲地按了一下她的手臂，向她点了点头。尤丽安娜进屋。屋里放着好几张床。几个半大的，九岁到十岁的小男孩在屋里打闹，只有一个小男孩静静地躺着，他身上和脸上有多处烧伤。尤丽安娜放慢脚步向他走去，走到床边，看了他一会儿，才开口说话。

尤丽安娜：扬！我是尤丽安娜，尤丽……我们以前经常在一起的，你还记得起我吗？

男孩慢慢地晃了一下头，表示记不起来了。

尤丽安娜：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尤丽安娜望着他，望着他那张肿得不成形的脸。

95.医院·白天·外景

尤丽安娜和萨比娜从医院里走了出来，她们上了一辆小汽车，尤丽安娜哭着，萨比娜在劝她安静下来。

萨比娜；医生说了，再植三次皮就没事了。他会长出新皮，不会留下疤痕的。

96.树林边上·白天·外景

尤丽安娜，萨比娜和一个牧师站在一个用石头搭起来的洞穴前。牧师在给她们讲述扬是如何烧伤的。

牧师：他自己盖起了这个洞穴，他可以整天在里面呆着。这是个富有想象力的孩子，总是提最聪明的问题，听他讲话本身就是一种乐趣。

萨比娜：你知道，是谁放的火吗？

牧师：不知道。一定是有人知道您的妹妹（转向尤丽安娜）是他的亲生母亲。

萨比娜：您知道事情发生的经过吗？

牧师：那人……一定听说了他的这个洞穴——托马斯多半是在这儿睡着了，那家伙走近洞穴，把汽油浇在洞口，点起火来。我想多半是这样，扬一句话也没有说，我们所知道的，也就是他哭叫着跑回家。

在牧师说话的时候，尤丽安娜钻进洞穴，她坐在地上，望着洞顶，又从洞口里往外观看。

97.尤丽安娜的第二个家·白天·内景

尤丽安娜把扬接到身边。扬站在窗户旁，往下看着院子。从院子里传来孩子们游戏的声音。

尤丽安娜：来，我帮你脱衣服。你喜欢这个房间吗？

扬看都不看房间一眼。

尤丽安娜：我们可以找一些别的大画片贴在墙上。这儿能买到许多画片，拐弯那儿就是一个商店，你要吗？

扬摇摇头。

尤丽安娜：你饿吗？

扬又摇摇头。尤丽安娜不知所措，她该如何同他建立感情呢？

尤丽安娜：也许你想睡一会儿觉，然后我再带你看一看这所房子。

扬：好。

尤丽安娜：要我给你盖上被子吗？

扬：我自己会盖的。

扬躺了下来，但没有盖被子，他闭上眼睛。他不想睡觉，只想一个人安静地待一会儿。尤丽安娜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走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98.森林的边上·白天·外景

扬的梦。

洞穴前的火。扬必须从火堆里穿过，他喊叫着穿过火堆。

99.尤丽安娜的第二个家·深夜·内景

扬醒来了，尤丽安娜在他身旁。

扬：我要喝水。

尤丽安娜走了出去，倒了一杯水，送到扬跟前。扬贪婪地喝着水，又把杯子还给尤丽安娜。

扬：谢谢。

尤丽安娜：你觉得你还能接着睡吗？还是要我坐在这儿？

扬：为什么她要扔炸弹？

尤丽安娜：这是谁说的？

扬：大家都这么说。

尤丽安娜抚摸着他的头，扬推开她的手。

扬：别这样。

尤丽安娜：对不起。

扬：没关系，你出去吧！

在门口，尤丽安娜又说了：

尤丽安娜：你随时可以叫我。

扬不再回答。

100.尤丽安娜的第二个家·白天·内景

扬站在挂在尤丽安娜书桌上方那张玛丽安娜的照片前面。他长久地望着那张照片，然后从墙上取下照片，把它撕成碎片。尤丽安娜吃了一惊，她起初想法阻拦，最后还是任他行事。扬走进厨房，把照片的碎片扔进垃圾桶，又从地上捡起掉在外面的一些碎片，把碎片放进桶内，认真到了一丝不苟的地步。当他重新走回房间时，尤丽安娜十分平静地对他说：

尤丽安娜：你做得不对，扬。你妈妈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

扬只是阴郁地望着前方。

尤丽安娜：你不相信我的话？

扬使劲地摇摇头。

尤丽安娜：我以后会给你讲她的事情的。

沉默。

过了片刻，扬问道：

扬：所有的事吗？

尤丽安娜：凡是我知道的。当然不可能是所有的事情。

扬（固执地）：可我要知道所有的事情。

停片刻。

扬：你开始讲，开始讲啊！

扬的充满期待和要求的目光——尤丽安娜长久地望着他。

（全剧终）

注释：

注1：第二百一十八条是禁止流产的条款，经斗争后己作修改。——译者

注2：斯瓦策尔博士在非洲长期从事医疗工作。——译者

注3：指右派出版社。——译者

注4：乔奇·扬克逊是美国黑人运动领袖之一。——译者

〔译者后记〕看完《压抑的年代》，我好象刚参加了一个追悼会，一阵阵痛楚迫上心头。虽然影片中的现实并非是我的经历，虽然我只能从认识历史的角度去理解影片所反映的社会事件，但我却也被深深地打动了。我不由得问自己：“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影片触及了一个我们已经不大去自觉思考的问题：即人应该如何对待生活。《压抑的年代》没有提供这方面的答案，也没有试图号召人们去模仿这种或那种行为，而只是通过西德一对姐妹的生活经历，引起人们对自己的成长道路，对自己与历史，自己与现实的关系产生回忆、联想和新的思想。

《压抑的年代》是以真人真事为依据的。几年前特洛塔在拍摄影片《秋天里的德国》时遇到了一位名叫克里斯蒂安娜·恩斯林的妇女。克里斯蒂安娜的妹妹古德龙本是恐怖组织的成员，死在狱中。克里斯蒂安娜不相信妹妹是“自杀”的说法，她不惜放弃自己的工作和前途，决心找出妹妹死的真正原因，公布于众。在古德龙的葬礼上，正在拍摄影片的特洛塔第一次遇见了这位坚强的妇女，这次会面极大地震动了特洛塔。特洛塔后来在答记者问时说道：“就是这个我极为钦佩的妇女（指克里斯蒂安娜）深深地触动了我，并向我提出挑战，也是她促使我拍这部影片。”特洛塔把《压抑的年代》献给克里斯蒂安娜，献给那些愿意认真地对待生活、不屈不挠地进行着斗争的妇女。

荣获今年威尼斯国际电影节金棕榈奖的《压抑的年代》是西德当代著名女导演玛格丽特·冯·特洛塔拍摄的第三部影片。她的这部影片并不是一部描写恐怖主义的影片，也不是要对西德六、七十年代政治历史作出自己的结论，而是表现了战后一代知识妇女的成长，她们的工作，生活及政治活动。同特洛塔的其他两部影片一样，《压抑的年代》也是一部描写妇女的作品。特洛塔在影片里没有描写尤丽安娜和玛丽安娜思想转变的关键过程，而是通过尤丽安娜对战争年代、家庭生活和学校生活的回忆，描绘了五十年代宗教及资产阶级教育对这一代人的压迫，从而从侧面反映了六十年代西德知识分子革命运动的社会和历史背景。“哪里有压迫，那里就有反抗”，这一简单的真理同样可以用来解释西德六十年代的学生运动，特洛塔在《压抑的年代》这部影片里有意识地在寻找着这个运动的社会根源和历史根源，并通过艺术手段使观众又一次回到了压抑的五十年代，让观众又一次对这段社会历史和个人成长经历作出新的评价，这正是影片的成功之处，也是影片的感人所在。

特洛塔的《压抑的年代》是一部拍得较有特色的影片。影片围绕着尤丽安娜的经历展开剧情，但又不是平铺直叙。影片中穿插了许多回忆镜头，通过对一些细节的描绘，如饭前的祷告，课堂上与老师的争吵，典型的资产阶级舞会，姐妹互相帮着穿背心，看反法西斯影片等，揭示了人与人的关系（如父、母亲同孩子的关系，两姐妹之间的关系），揭示了人与社会的关系及人与历史的关系（如同学校的关系，同法西斯年代的关系），有的细节回忆则具有典型性和象征性（如家中昏暗的过道里那张耶稣受难像）。导演的手法极其冷静，影片的基调近乎沉闷，既役有壮观的大场面，也没有什么戏剧性的镜头。大多数的镜头是在室内拍的。镜头往往集中在几个人和几件物体上，并着力于表现人物的内心变化。《压抑的年代》只有很少的外景，而且外景的选择着重于集中和准确地反映人物的内心世界，不是起什么陪衬作用，在某种意义上起到解释剧情，引起观众联想、触动情绪的作用。影片的音乐是高度程式化的，有时我觉得有些过分，例如在公墓大厅一场戏后音乐声骤然高起，给人很不舒服的感觉，破坏了影片艺术风格的统一。还有使我感到别扭的是玛丽安娜同其他两名恐怖分子深夜来到尤丽安娜家中的那场戏，那两名恐怖分子的形象十分做作，颇有失真的味道。但总的来说，《压抑的年代》给我的印象还是比较深的。

《压抑的年代》在西柏林的两所影院已经连续上演十几周了。我曾问过不少看过这部电影的妇女和大学生的观感，他们都很受震动，很有感触。有时我也想这部影片今年之所以在威尼斯得奖，之所以得到观众的欢迎是与危机四起的资本主义世界的现状分不开的。在这潜伏着不少新的矛盾并已开始出现动乱迹象的时代，对不少左派知识分子来说，回忆往年的经历，思考今后的道路，不仅是重要的，无疑地也是必要的，也许这也是这部影片成功的原因之一吧！

1981年10月于西柏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