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冬

本来准备去电影院看《燃冬》的，后来想想一张电影票都够我吃一顿麻辣香锅了，还是等它上流媒了再说吧。当然，《燃冬》还在院线上映的时候收获了骂声一片，没见过这种阵仗的陈哲艺恐怕被刺激得不轻，把类似于“我是个四好青年不喝酒不抽烟”这种失利导演的惯用话术都给搬出来了，可惜观众早不是当年的大傻逼了，管你前面三部曲多辉煌多成功，在影展上各种大放异彩，《燃冬》我照骂不误。

抱着这样一种看热闹的心态我在深夜点开了《燃冬》，脑子里全是那句“我们三个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整部电影看完，我倒觉得它也没各大吐槽up主说的那么糟，当然也和好没什么关系。

整部电影给我的观感就是一部加长加长又加长的学生作业，还是那种很不成熟的、刚进导演系的、太清楚自己是搞电影的也太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搞电影的那种电影学院的学生拍出来的作业。

我一直不理解的一个主流批评观点是新加坡导演拍不好中国故事，因为我不觉得让陈哲艺一个局外人去拍三个局外人的故事有什么不合逻辑的地方，更何况（我看出来的）电影的主题就是对身份的探索，你如果换一个天然带有局内人视角的东北导演来拍ta反而可能更拍不出来异乡人的困苦、挣扎与迷茫。我认为陈哲艺没有拍好《燃冬》的最大原因是他缺乏一个明确的主题，只有氛围，没有故事，而不是他是一个outsider。

三个年轻人的痛苦来源其实很明显，周冬雨饰演的娜娜是不甘心，明明自己把脚踝伤了却又不甘心一辈子就做个导游，但又回不去冰场，无处可去；刘昊然饰演的浩丰是落差感，高考大省出身的青年好不容易爬到上海，却发现前路漫漫，本就无岸，哪里都是远方，无处可去；屈楚萧饰演的韩萧是心太野，他是浩丰的反面，他始终相信有一个能够抵达的远方，他是被迫无处可去。因此，《燃冬》的主题其实相当鲜明，就是无处可去，结合三人的年龄与职业，陈哲艺想讲的故事其实很简单，就是当下的中国年轻人无处可去，有家又回不去，在异乡却没有认同感，所以哪里都可以是家，哪里又都可以是异乡。

我认为陈哲艺之所以把拍摄地选在延吉有如下几个理由，一、寒冷与迷茫的契合度，冰天雪地里人是一片白里的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小黑点，沉寂后被掩埋，没有比冰雪更孤独的意象。二、边境与边缘化的呼应，三人都是或主动或被动边缘化的人物，娜娜将自己与过往的荣耀切割，离开心爱的花滑；浩丰来延吉参加同学婚礼是个借口，他想逃离压抑的上海；韩萧一直跟小姨一家生活，日常被呼来喝去，在三人行中也从来不是有主导地位的那个。三、朝鲜语带来的语言异化，陈哲艺刻意安排了好几场群演们说朝鲜语的场景，来突出三个人物的格格不入，娜娜和韩萧虽然会说几句也能听懂一些，但都是出于生计需要，他们本身对于朝鲜语是没有任何感情的，浩丰就更不用说，作为一个游客完全是一脸懵。

影片的几场重头戏都让人觉得虎头蛇尾，意味不明，最典型的就是偷书失败戏。其实三人都是怂包，虽然一个个看起来都叛逆潇洒，但到最后一刻还是做不出违法乱纪的事情，只能乖乖扫码交钱。你说三人的道德感就像纪律委员一样那么高吗？那看起来也没有，因为纪律委员甚至想不到去做偷书这种事，他们从来都是规规矩矩，严肃而刻板的，况且他们仨看起来也不像是小时候做过纪律委员的人，更像是班里成绩中游、表现平平的透明人，小错是犯过，但没有新意，毫不刺激，大错又不敢做，有心没胆，一个字，怂。怂了小二十年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想豁出去试一把，但到了结尾才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因为怂成为了一种根深蒂固的惯性，只敢小疯，不敢大癫。陈哲艺失败就失败在没有把这种怂包心态较为直白地展现出来，但其实这种怂才是最能让人共情的地方，在该叛逆的年纪没有发出来的叛逆就像已经彻底消泡的汽水，任之后再怎么摇晃也发不出来了，遗憾是有的，所以不能浪费，还是要喝下已经丝毫不爽口的消泡汽水，就像三人可能潜意识里都知道偷书注定失败但还是去偷了一样。

造成《燃冬》莫名其妙的另一大原因是刘昊然的演技，他一点儿也燃不起来。周冬雨和屈楚萧多多少少还有点性张力，比如娜娜与前冰友的吵架戏，韩萧的吓傻卡车司机戏， 至少你都能从这两场戏当中窥见两人作为演员的那么一点点点点灵动与狡黠，但刘昊然身上什么也没有，只剩一个木。我猜也许陈哲艺看上的正是刘昊然的木，因为浩丰也是一个自我麻痹到需要时常嚼冰块才能觉察和提醒自我的存在的人，可惜刘昊然不是汤唯，陈哲艺也不是李安，浩丰给人留下的印象就只有空洞乏味的木，而没有如被蚂蚁蜇咬后的麻，麻木麻木，看似紧紧相连，实际上必须有麻才能产木，可如果只有木，那就只剩下无聊。

刘昊然虽然蓄了乱糟糟的胡子，但这是一种精致和放不下的胡子，简而言之就是一种“我知道我要凭《燃冬》冲奖所以扮丑就扮丑吧，反正杀青之后就剃了呗”的感觉，几场床戏太多人分析我就不提了，就简单说一下他和屈楚萧在酒店那场戏。本是一场探索与流动、暧昧暗涌的戏，刘生生演出了一种“哥们儿啊，我怕酒店房间会着火或者有人要偷我表，我实在不敢一个人睡，你陪我上去看着我睡会儿呗”的感觉，“我不想一个人”就真的是他不敢一个人，因为太害怕失火或被偷。我唯一能够感受到他与浩丰合二为一的时刻就是浩丰说自己是河南人的那句台词，但这也没什么好夸的，因为他确实本来就是平顶山人。如果演员仅能共情角色与自己身上相同的地方，那我建议还是别干了。不过这可能也和他的硬件有一定关系，相比于周冬雨的黄鸭嘟嘟嘴和屈楚萧的桀骜不驯劲儿，他长得太四平八稳、端正柔和，的确没什么让人深挖的欲望（参考永远一脸正直英勇、积极向上的马思纯）。

总而言之，《燃冬》是一部没有我想象中的烂但也绝对称不上好的电影，恰好去年夏天我去了一趟延吉，它就和延吉给我的感觉一样，我当然不会上某红书上加满滤镜的攻略的当，但冷面和米肠的好吃程度确实是仅次于胶东半岛几座海滨城市的正宗韩餐馆的水平，如果顺路的话可以去一趟，但没必要专门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