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涅斯论瓦尔达

在影院里上了一堂电影课，不是常规课堂的板书理论，而是真实地从故事和画面中理解电影，至少在两个问题上有所收获：电影可以拍什么，以及为什么要选择电影来表达。

首先是电影可以拍什么。日常生活中的人，虽然身处一个丰富复杂的世界，但终究只能把注意力局限在有限的时间和空间范围里，依赖惯性选择焦点，而电影可以通过镜头引导观众的视线，重新圈定焦点，呈现事物更整全的面貌。在空间上，身处房间的人聚焦于一张餐桌和眼下细碎的生活，但镜头可以将穿透墙壁，将此时此刻的房间，房外广阔的海洋，以至地球另一端的战争与爱情整合进一幅画面；剧场里的人视线聚焦于舞台，而镜头可以记录舞台下的观众、摄像、环卫和剧场外偷看的人。人会一次次身处相似的场景，并一次次忽略相同的事物，且重复的次数越多，越是容易去繁就简，电影捡拾起这些被忽视的画面，从另一个视角审视世界。在时间上，人们也频繁地经历，然后遗忘。忘记老年人在不远的过去，也曾是一个幼小的婴儿，布满皱纹的脸上仍是曾经属于孩子的眼睛。人们带着惯性和固有偏见认识世界，而电影打破惯性。

影片中提到 “当我们决定细致观察某样事物，即使它原本平凡，也会因为我们的注视观察变得非凡”。类似的观点常常能听到，但在偶然间于熟悉事物中发现新的视角并深受震撼前，人很难真正理解细致观察的力量，而优秀的电影作品提供这样的视角。细致观察不止需要观察的意识还需要经验和灵感，想要观察和反思的人可以从他人的作品中获得启发。如陈嘉映老师所说，好诗始终在表达别具一格的感知和经验，人们读诗可以受到指引，引导自己也更加生动地感知世界。电影也是如此。

其次是为什么选择电影作为表达的媒介。相比于文字，人们对影像和声音的感知更直接。电影声画可以将抽象的感受具象化，更直接地引发共鸣或调动情绪。在观众眼前暴力地劈开、掏空一个巨大的南瓜，比任何哭诉都能更直观地传达一个年轻孕妇对生产的恐惧；将镜头长时间停留在等待中的人的脸上，可以让观众同频感受等待的空洞漫长。文字可以准确地记录思考，而声画可以传递更幽微的感受和体验。如何传递这些感受，则是及其需要技巧的，需要不断反思影片的受众有哪些共同经验，什么样的场景能够触发怎样的感受。例如违反通常的阅读习惯将镜头从右向左移动，可以引发观众的不适；在耳机中播放音频比使用音响更能营造私密的感受；海水一夜间冲走用心制作的肖像画，可以唤起离别、失去的失落感，正如导演告别了画中的朋友；减少剪辑，像人眼一样拍下完整连续的画面，可以产生纪录片的真实感。由于这些经验太过日常，反而容易被遗忘和忽略，但如果能够用利用人们认知场景、感受世界的习惯，通过图像和音乐建构场景、同步情绪，还原（或打破）自然的认知过程，就能创造比使用台词和旁白传递信息更立体、丰富的影片。

以前对生活思考的太少，所以看纪录片、文艺片经常感到无聊，很难和影片的想法产生共鸣。近几年因为经历和反思都多了一点，有时能和影片产生一些共鸣，因而被带入作品，被创作者带向更大的世界。想起小时候总是被迫写作文，因此在很长时间里误以为文章是为了写而写，视频是为了拍而拍，为了创作而创作，但现在逐渐懂得是先有了观察和思考，才有了创作的欲望，随后才产生了作品。这样也就明白了为什么有导演坚持拍极小众的电影，终究是觉得：这里有一个尚未被发现的角落，我想请你一起来看看。感谢创作者，让我们在有限的时间里看到看到更丰富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