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派的奇幻漂流

Pi的信仰经历了四个阶段的变化。

第一个阶段是少年对世界的好奇和广泛接纳。这一阶段的信仰停留在相信世界的善意上，天真，稚嫩，单纯。这一阶段的信仰与其说是相信毗湿奴，耶稣，或者安拉，不如说是借助宗教强化对世界的美化。这也是为什么少年派会想和老虎做朋友。好像因为心中有了勇气和信念之类的东西，现实再也不能伤害自己分毫似的。

第二阶段是青年对世界的探索。在这个阶段，信仰不再充满神秘和神圣，而是变成了哲学思想的一种，并且充满了漏洞和自相矛盾。经书和陀思妥耶夫斯基，和福柯加缪差不多，是为了解释世界而存在的。做了坏事不见得有惩罚，行善也不见得多大不了。这个阶段的人会非常郁闷，生活没有了浪漫，取而代之的是任务，迷茫，压抑。于是爱情成为了人的情感寄托和精神出口，我们的爱让我们的生活重新富有色彩。但是爱并不能解决一切，在爱必须结束的时候，我们也不得不接受。即使派和阿南蒂许下了未来相见的诺言，但两个人心里都清楚这一次离开也就是永远了。在爱离开后，人对信仰第一次产生了愤怒，恨不得嘲讽神为什么让自己相信唯心的东西，嘲讽神的无心和无用。

第三阶段是对神的敬畏和祈求。当船难发生后，魔幻的现实真实发生在了派的身上。无论在哪个故事里，他都历经痛苦，失去一切，被困在茫茫大海的一叶扁舟上，风吹日晒食不果腹。这时的人对神产生了恐惧。因为人意识到，神虽然不在乎你，甚至于你的生活无益，但碾死你或改变你只在一瞬间（如果有神的话）。可能明天，可能一周后，你死于缺水，死于饥饿，死于疾病，死于他人之口，又可能你还活着，但已经变成了自己完全不认识的人。在极端的环境里，人只能祈求上帝或其他什么的同在，如此才能不丧失希望，也不被兽性完全占据。但神岂是区区人可以讨好做交易的，很多时候即使你顺从，你忏悔，你用尽全力表现良好，命运还是能一次又一次向你证明自己又天真又愚蠢。于是在一次次的习得性无助里，你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赞美一会儿咒骂，状如疯癫，最后在精疲力竭的关头准备好了接受自己最坏的命运。这时候的人学会了放手，学会了承认自己的有限和渺小，学会看见自己的不堪，软弱，以及自己还能做什么。在这个时候，人才会对自己有机会来到广阔的世界一遭感到真正的感恩。

第四阶段是真正信仰的产生，是信念感的内驻。只有到了这个时候，人才脱离了迷信，判断力会回归，神也开始真的运行。这就是派来到了无人岛又选择离开的时候。其实离开与否的选择权完全在他自己，正如要如何度过这一生的选择权完全在我们自己手里一样。如果派的精神世界只停留在感激神让他喘息上，那么他会得到片刻的休息，但结局是被无人岛溶解，是精神上被宗教腐蚀，忙于感恩和逃避。如果他选择离开，那么也许他会死，但这一路上他拥有了神真正的同在：神的注视（或者说，一种被神注视的主观感受）。这时候的派不再对神发怒，他感谢发生的一切，感谢神的注视，他告诉自己，只要神在看着就够了，即使神不在乎我。然后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与其在无人岛上终了一生，我要在自己还可以的时候回归真正的人类文明。即使心有余悸，满身罪孽，即使穷尽力气，即使半途身死，我也要去做这件事。神奇的是，他真的成功了。

这个故事是观众的，选择了有老虎的故事的人，无形中也是选择了放弃对派的审判，选择了再给派一次回归人类社会的机会。这也是为什么派说，选择第一个故事的人和神站在了一起。派经历的一切太过于极端，也许没有人敢说自己有资格审判他。也许他杀了人，吃了人，不止一个。但最后能审判他的人只有上帝。上帝让他回到了文明世界（如果有上帝的话），那么是不是可以说，上帝给了他赎罪的机会。而选择了第一个故事的人，也选择了给他赎罪的机会。也许这就是为什么这个故事会让人相信神吧。

写于一个读论文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