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叛的鲁路修R2

1.如果Geass的世界里有知乎，那么审查制度将会禁止提出问题“如何评价第九十九任不列颠尼亚皇帝鲁鲁修·不列颠尼亚？”在鲁鲁修革命一劳永逸实现的世界里，和平、自治和民主成为世界的主旋律，怎么会存在审查制度？如果有，审查制度更可能是不成文的，人民对鲁鲁修憎恶形成共识，每个个人可能会主动迎合这样的共识、自发行动参与到禁止对鲁鲁修的讨论的过程当中，围攻、人肉、举报、删帖。服务于革命目的的审查手段无疑是正当的，但什么是革命、革命为了什么、审查制度后果几何，就不在本文的讨论范围之内了。

2.“联动”对我而言是“联动体系”的缩写。“联动”通常指不同作品间相互引用然后生产出新的文化商品用于售卖的相关过程。在多数情况下，联动很无聊：不是因为消费主义的实质很无聊（消费主义对于我们，这群从消费主义中享乐并获得满足的人，是一个命定性的前提，不如就干脆接受它），而是因为只有皮肉没有灵魂的联动很无聊。在不同的作品中引用、讨论、赞成或否定另一个作品当中的设定、情节、人物等内容，这样触及灵魂的理念联动才是好的联动。

3.《反叛的鲁鲁修》第一季引入Geass和Code作为作品的核心概念，第二季即《反叛的鲁鲁修R2》则引入经典的过去-现在-未来的辩证。过去的理念由查尔斯皇帝代表，查尔斯皇帝因对人世间的尔虞我诈极度失望，理想的世界是没有谎言的世界，而要实践这样的没有谎言的世界，方法是使用思考阶梯当中的弑神之剑达成让潜意识成为现实的结果，即完成新世纪福音战士里Nerv所期待的人类补完计划——所有人类在LCL当中精神彼此共存。过去的理念当然不是过去，在《反叛的鲁鲁修》的设定中没有像离散的人类个体来自于莉莉丝的原初设定，就算在《新世纪福音战士》中存在这样的“过去”的设定，达成其的手段也是全新的（仿生命之树的献祭）、设想的未来也是全新的（在初号机当中集体精神存活），之所以称之为“过去”是其否认进步的可能、认为达成完善是回到虚构的过去。查尔斯皇帝当然是失败了，因为无意识的魂魄们并不希望世界停留在昔日的过去，而是希望新的东西，正是这群无意识的魂魄的希望给予鲁鲁修以力量，让其成功消灭查尔斯和玛丽安娜，完成对除了明日香和碇真嗣的所有人类在LCL当中补完获得幸福的否定。

4.修乃泽尔以继承帝位、履行“俗事”的方式，鲁鲁修则以弑父的方式完成对过去的否定，这两位王子的意识形态不同，但两位皇子达成其目标的手段是同等的丧心病狂（核平潘德拉贡和受Geass控制的神风特攻）。修乃泽尔是希望以核武器为手段的达摩克里斯之剑达成恐怖平衡（离散的恐怖行为也是可以接受的）；而鲁鲁修则想完成零之镇魂曲，由其作为主权者施行暴政，并由作为反抗符号的零在大道上刺杀鲁鲁修来完成仇恨链条的中断，促使世界前进。鲁鲁修必须获得对修乃泽尔的胜利，但如何处理两位皇子的理论冲突，如何在这样的理论冲突之间成功完成群像的塑造，《反叛的鲁鲁修R2》的最后一集无疑是非常成功的。同等丧心病狂的修乃泽尔因为没有算到鲁鲁修对他的仇恨已经由感情仇恨升格为理论仇恨，以为鲁鲁修只想要他的命，而正是这样的错算导致其在Geass的力量下成为零的奴仆，服务于革命的新秩序。

5.最后的也是最为成功的情节转折是大道上零对鲁鲁修的刺杀，鲁鲁修的鲜血洒在不列颠尼亚的国旗之上，从座位上滑落，娜娜莉的哭声穿刺在人民对零的欢呼之中，富有反讽的、牺牲的宗教意义，甚至可以对比若干文献写出一篇鲁鲁修的宗教学的文化研究文章。也可以从个人和理念的分离，进行拙劣的语言游戏，如鲁鲁修思想不是鲁鲁修的思想。独特的，是鲁鲁修完成了现实当中绝不可能发生的“理论通过我言说”的行为，鲁鲁修甘愿成为其理论的化身，在零的长剑那一瞬间他变成空洞的容器，只装载着他的理论；现实中多见的是“我通过理论言说”，任何理论都可以被扭曲以服务于存续的目的，只要理论炮制者会使用语言，以及支撑理论的暴力机器；现实中“理论通过我言说”多发生在挑战主权者的反抗者当中，十分伟大；但“理论通过我言说”的行为与主权者的身份重叠的特点只有鲁鲁修有。

6.如果止步于此，那就只能说明我是个法西斯分子。呼唤全能领袖、无所谓代价、目的决定手段合理的倾向极易让人陷入墨索里尼式的领袖崇拜，呼唤辛辛纳图斯等于召唤凯撒。让我们回到Geass世界，以及修乃泽尔和鲁鲁修的丧心病狂完成本文接下来的讨论。

7.所有用于正当化丧心病狂的理由，或者说让修乃泽尔和鲁鲁修的丧心病狂看起来不那么丧心病狂的缘由，是Geass世界的疯狂。国际上，不列颠尼亚帝国宰制世界，控制全球，“昭昭天命”四处侵略，在不列颠尼亚国内，贵族门阀控制政治，在征服的领土如11区当中充斥着压迫与抵抗伴生的暴力。极端环境之下任何极端的手段都不再显得极端，观众看到若干事件更多的是吃惊而不是谴责，甚至还带有某种兴奋“我怎么没想到还有这出”。癫狂和恐怖，背景与手段，不应该通过理论的论证让其成为实现某种最终目的的不可避免的一环（因为这样正当化的过程没有对手段的性质予以反思，暴力的环境需要改变，难道暴力的手段不需要改变吗？暴力的手段不会异化成为压迫人民的环节吗？），而是尝试“让其所是”，不处理它而处理（虽然这也伴随着指责这种方式是实际不处理的伪善，但不处理的处理只有建立在意识到其异化的可能而予以清楚的说明才能够做到）。

8.如果说修乃泽尔和鲁鲁修的丧心病狂源于Geass世界的客观环境，可以予以暂时放置，那么《反叛的鲁鲁修R2》的合家欢结局则构成了对作品本身的背叛。从把《反叛的鲁鲁修R2》视作是制作方对观众施加对于美好世界的期望的Geass的辩护角度看，只用一集完成整部剧的急剧转向、盖棺定论是足够的——《反叛的鲁鲁修R2》中鲁鲁修只代表着革命，革命者的任务即是破坏一切，只需要完成其角色人物退场就已经足够给观众施行Geass对建设美好世界予以期望。

9.鲁鲁修剧作为Geass论似乎很合理，但经不起进一步的探寻。为什么世界能够瞬间变得皆大欢喜，原理是什么？如果Geass世界本身就具有变得美好的潜能，而这样变得美好的潜能的体现于作为哲人王的各国领袖执行各国人民的公意；Geass世界之前之所以是满目苍夷的地狱景象源于不列颠尼亚国对世界的压迫，源于不列颠尼亚皇室内部的权力倾轧，现在鲁鲁修的死亡拔除了不列颠尼亚的压迫，因而Geass世界实现其美好的潜能。为什么各国领袖是哲人王？或者退一步接受各国领袖的哲人王设定，不列颠尼亚与日本国的和平通过怎样具体方式达成的？不列颠尼亚帝国要给其征服的民族以自决权吗？不列颠尼亚帝国和日本国的战争赔款？日本国西边的联邦体制如何协商？这些革命后问题的处理比零的镇魂曲本身更需要关注，尝试达成和平的过程会将潜伏于历史的问题以新的方式呈现争论，而呈现争论处理的过程是否是良善的才是衡量鲁鲁修革命是否成功的标尺，而这一部分没有呈现，实属遗憾。

10.与其说遗憾，不如说是过失和计谋。在第一季和第二季中，支撑鲁鲁修革命的是精密的、一环接一环的革命手段，以及这些革命手段在具体的情境之中随机应变，同样的，对照鲁鲁修的是剧当中其他角色出不不同立场出发的迥异的价值观和手段，藤堂对零去教团总部“特别行动”的质疑、联邦大臣星刻和常侍们的宫廷争斗、尝试建立日本特别行政区进行开明专制的皇女，卡莲和朱雀的身份挣扎等等等等，这些多样化的身份和多样化身份所支撑的行动让剧情充实，而在鲁鲁修死后，这些极其多样化的身份瞬间达成了一致，或者不描写达成一致的过程，是对多样化身份的设定的背叛，这是一种过失。之所以说是“计谋”，是因为无论剧集怎么处理这群多身份的人的行动，都无法解决“革命后的无聊日常”的困境，核心的冲突已经由鲁鲁修解决了，剩下的就是琐碎日常了，因而就是无聊了，或者制作组意识到，怎么处理这群多身份的人总会存在新的冲突和矛盾，无法进行圆满结尾，因而就干脆一笔带过，不处理了。更有可能的原因，在于对革命先天的正确性认定，鲁鲁修革命是正当的、不容置疑的，那么一旦革命完成之后就不需要额外的思辨对鲁鲁修革命的完美性进行威胁；后鲁鲁修时代的政治，是管理学而不是政治学，因而政治学的探讨势必会让鲁鲁修的革命显得毫无意义。但如果认为革命永远正确，那么这样的革命迟早有一天蜕变为一种新形式的反动，鲁鲁修的革命只有处于紧张的自身难以调和的条件之下，鲁鲁修的革命才能具有正当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