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战

借用一个商业术语可以形容《寒战》给我的感觉：它是一个MVP, minimum viable product.简单来说，我的意思是无论你觉得《寒战》好不好看，它都毫无争议地够看。

先放一放权谋、政治、推理、悬疑不说——这些当然是《寒战》很出彩的地方，也已经有足够多人去探讨了——《寒战》让我触动比较大的地方就是，它再次证明了香港演员表演的功力和香港导演选角的功力。一个港影粉丝如我能够恬脸自称一声老饕的话，《寒战》的阵容绝对算是规格很高的一场豪华自助餐了（不到满汉全席的地步，私以为《黑社会》和《无间道》两个系列的整体阵容还是规格更高一些）。像好的食材必须用正确的手法烹饪和搭配那样，优秀的香港导演很清楚怎么样选择合适的演员在合适的位置——大家想过这个问题吗？角色和角色之间是否有办法可以对调出演？同样是外形俊朗的奶油小生，为什么李治廷演ICAC调查主任而彭于晏演反派冲锋队员？同样是港影知名大帅哥，为什么警队高层可以让郭富城和古天乐（参考其《使徒2》的保安局局长角色）出演，但彭于晏和吴彦祖就没有演过？同样是满脸正气还带点婴儿肥，为什么钱嘉乐的角色是牺牲的正派，而安志杰（又一次）演了反派？都是演男主的副手，为什么林家栋更配梁家辉、钱嘉乐更配郭富城？甚至同样是拍硬汉男主的家庭生活，为什么郭富城/古天乐的家人永远是温婉妻子加小女儿，梁家辉/任达华配的家人永远只是儿子……

有人说港影没有后人、香港演员断代了，亦有人可能觉得这是香港电影生态的封闭，人物脸谱化……但无论哪类批评和质疑都无法攻击的事实是，香港演员有办法用最短的时间和镜头让他们身上的角色“活起来”——你可以说《寒战》不容易看懂，但我无法想象会有人说《寒战》不真实。

太真了呀——雨夜懵懂醒来的郭富城、想着牺牲的手足而眼角含泪，亦或是面对廉署质询云淡风轻、笑话新兵自以为是的梁家辉，他们出现的每一帧镜头都让人觉得好像是上辈子曾经看过、真的发生过一样逼真。这种细腻的鲜活、涌动的丰富，简直不像编排而像自发一样的生动，无论再看多少年还是会让人震撼。

权谋角力、政治风云当然是精彩的，是《寒战》好看、耐看（亦是有些观众抱怨难看懂）的核心。但这样大而复杂的一盘棋能够在一小时四十分钟的电影里交代清楚、有说服力，真离不开每一个“人”在其中渗透的功力。香港电影能像好莱坞电影一样作为一个独立而吸引人的类别存在，重要的原因就是它有自洽而生动的自己的宇宙。从人到组织，组织到社会，无论点线面的各个层次都同时有张力和助力，所以一个独立宇宙能运转，不同时代、不同剧本的香港电影能彼此echo和对话。

所以我管《寒战》叫MVP，它在有限的时长里最大程度地还原了一个生动的港影宇宙，传达了其中的灵魂——要用一句话概括《寒战》世界里的港警灵魂，我想我的回答会是那句"We serve with pride and care." 它拍出了香港的骄傲和对人的关怀。

曾有港圈的同好给我发过香港警队的宣传片（真实部队实拍而非电影），军事迷应该都会看得两眼发光。看《寒战》当中人质解救的剧情，会让我不停想到那个宣传片——导演的拍摄方式让我感觉，他显然是为了港警的能力而骄傲的。不止警察，《寒战》世界里刘德华带头的保安局和李治廷扛起的廉署，让香港不同的权力机构、它们的运作方式和相互关系都得以透过荧屏传递给不熟悉香港社会的观众——像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香港迷，如数家珍、娓娓道来，细诉着对香港社会的骄傲之情。这种感情是如此真挚而强烈，简直近乎一种信仰，以致影片结局两位警务处长彼此敬礼时，我在屏幕前呜地涌出眼泪，像个傻子似的拍着手感慨太好看了——我理智地清楚这种情绪崇高背后有许多存疑的自恋、美化、宣传乃至洗脑，但我另一方面也被这种斩钉截铁的骄傲所感召。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我喜欢真正骄傲的人，他们对自己的要求比这个世界高……”

关于现实世界里的香港，前几年发生的种种，那里的社会究竟在发生、发生过什么，我现在心存了太多疑问，希望将来如有机会，抛开一切转述的形容跟刻意的叙事，自己能够贴近客观地去探寻和了解。那个让所有人都曾经骄傲的香港，是否曾经像《寒战》引用的丘吉尔的台词那样，发生过一些本不必要的战争呢？这或许是为了电影心潮澎湃之后，我们都应该去试着思考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