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

虽然女主一盆水泼出的年度最佳片头让我笃信影片的质量，但《罗马》的前一半篇幅还是对耐心的极大考验。导演忠实地记述了主人公一家的日常生活和当时的社会状态，宛如纪录片一般平淡冷静的镜头语言，似乎都吝啬于给观众一些小小的暗示。

然而影片进入80分钟左右，随着前男友对着克里奥一声怒吼，故事的平静开始被打破，森林大火，男主人出轨，索菲亚生下死胎，政府屠杀游行学生，各种冲突开始爆发，直到结尾高潮戏份，克里奥冒着生命危险救回两个孩子。影片结束，这才惊觉，原来导演在前面的故事里埋了那么多线索和暗喻。豆瓣上关于这些隐喻的解读很充分了，也没必要再掺和一脚。总之回过头来梳理一遍，越发觉得《罗马》是真正的佳作。

不过看了看其他影评，也不是每个人都欣赏这种类型。比如好几篇评论质疑《罗马》是不是没有明确的核心和主题——仿佛说了好多，又什么都没讲？或许观众希望能如同高中语文阅读理解一样，一条条概括出影片的中心思想。有这样的期待不能算错，然而拍摄影片毕竟是文艺创作，也要跟着感觉走。按照导演的说法，他没有采取别人的意见，纯粹按照自己的回忆，从童年记忆中汲取灵感。孩子对政治多半不会有太深的见解，评论政治，揭露社会问题显然也不是导演的初衷。原住民的生存，阶级之间的差异，这些都在影片中都有一定体现，但同样没有被往深挖掘。

那么《罗马》到底讲了什么？我的答案是，讲了导演对整个世界的态度——说态度而不是看法，因为卡隆几乎没有对什么问题提出特别鲜明的观点，而始终保持着冷静又克制的态度。首先对于家庭的，显然卡隆对他的女佣母亲，片中的克里奥，是满怀温情、尽力歌颂的。扩展到其他女性身上，也主要是表现正面形象，不过同样也展示了她们的缺点。譬如索菲亚情绪激动时会迁怒于女佣和孩子。但是仔细观察会发现，这些失态只会出现于与她丈夫有关的剧情里，甚至可以说这种负面情绪是被后者带来的。在不涉及到丈夫的时候，她和克里奥几乎是家人和朋友。

其次是关于阶级和种族。克里奥和主人一家之间，虽然看似和谐，但主仆关系带来的地位差异挥之不去。男女主人显然充分意识到阶级差异的存在。他们对克里奥十分友善，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否定这种差异。但一两个人的努力改变不了一种社会心理。我印象中很多时候他们表现得像一家人，但下一秒主人会指使克里奥去干一些譬如倒饮料之类的活儿，于是你感觉有某种泡沫被戳破了。尽管如此，卡隆也没有严肃地指责这种阶级差异。通过把主人一家塑造成基本善良的形象，缓和了这种矛盾的展示。

在白人团体与原住民团体的关系上，虽然有一方在阔气的大房子里，另外一面则要挤在地下室庆祝新年的场景，但卡隆也把那个地下室拍得温暖而喜气洋洋。大家相互祝酒，挽起手来跳舞，并不因为环境的简陋而失去好心情。这也一定程度上缓解了贫富之间的对比。此外，在上面提到的两种差异中，孩子们都起到了桥梁的作用。他们没有各种阶级观念的束缚，也最能以坦坦荡荡的同等态度对待印第安佣人们。这是一项宝贵的能力，生活经验告诉我们，长大之后他们会慢慢失去它。

另一方面，对于黑心政府和受其指示的持棍狗腿子们，以及片中种种渣男形象，导演终于不再表现出同情与理解。当然也没有刻意丑化他们，只是以纪录片般的冷静，把他们的所作所为交给观众评价。

写到这里我突然想到，卡隆在《罗马》里拍了这么多场悲剧，却始终没让观众陷入到过分激烈的情绪中去。他对所拍的各种场景都不过分渲染。黑白的色调甚至淡化了诞下死婴这种具有血淋淋冲击力的画面。同样的情节放在别的电影里，是不可能让观众以太好的心情走出电影院的。这就是我不喜欢国产电视剧的原因。他们喜欢渲染生活中的苦难——这真是世界上最没必要的事儿了。

当然，《罗马》告诉我们的不止这些，只是我无法把所有东西一一列举出来。如果要做个概括的话，结尾海滩的戏份就是最好的总结——浪头大概两米高，好像有溺水的风险，又给人留下了反抗的机会。不会游泳的克里奥在浪潮中奋力挣扎，有时被推远，有时又能逆着浪潮前进，最终跌跌撞撞地救回自己和两个孩子，如英雄一般返回海滩。这也是导演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角色——两位母亲——生活的概括。从一个故事中可以窥见讲故事者的内心。卡隆用他童年的故事和真真切切的回忆，在《罗马》这个故事里，表达了他对于世界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