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郎

爱，需要理由吗？肯定或否定，似乎都成立。

这是一个永远不会有标准答案的问题。但在一部爱情电影里，如何展现出两人从心动到相爱，哪怕是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的“单恋”，却都需要“理由”。换言之，人物塑造是否鲜活真实，情感关系搭建是否层次分明，是爱情故事能否让人信服的基础，也是影片是否经得起考验的关键。

相比那些要么因为一次失足滑倒，就摔在霸道总裁怀里，还亲上了，从此一吻定情；或是不小心浴巾滑落，被你看了个通透，从此一眼万年；我只觉得危险、滑稽、且荒唐。黎光导演的《双郎》简单讲，就是两个男人，容，一个讨债的混混；林冯，一个改良剧戏子，相处一天一夜，没有牵手拥吻，更没有天雷勾出地火，雷声滚滚，火光熊熊，激情之后，一片狼籍和灰烬，却让我毫不怀疑，在那个阴暗潮湿的房间，他们之间萌发出的，随风入夜，润物无声的暧昧情愫，逐渐弥漫蒸腾，最终氤氲得像极了爱情，无处消散，无计消除。

导演似乎很有信心和耐心，全片不过102分钟，除了影片开头在剧院，两人有过短暂“冲突”以外，前半段两人的故事，各自保持单线叙事，几乎再无交集。直至差不多51分钟左右，影片接近一半时，才制造出他二人真正意义上，同处一室的机会，却依旧背对背，固守在自己的“角落”。

同处一室，天各一方

容专心致志地玩着他的游戏机，漫不经心地扔出一句话，林冯靠在墙边，懒心无肠，有一句，没一句地硬抛回去，看都不看对方一眼，不过是稍微化解一下“孤男寡男，同处一室”的尴尬而已。

直到容讥讽林冯，居然喝两瓶啤酒就醉了，“真丢人”。这时，导演才以林冯的主观视角，镜头扫过容正在玩的《魂斗罗》，他通关失败，叹了一口气，又再次切换回林冯，他一脸不屑，头也不回，反唇相讥，“拿再好的装备，你还不是打输。那才丢脸。”

丢人

丢脸

从台词文本讲，“丢人”和“丢脸”，哪怕互怼，也好过有去无回的尬聊，算是有了“对话”。从互动模式看，林冯算是第一次留意了容在做什么。容这时也是第一次回过头，略带挑衅地问：“你玩得比我好？” 林冯回过头，望了容一眼，两人好歹有了这一晚，第一次的四目相对，眼神触碰。

挑衅

对视

镜头缓缓扫过旋转的风扇，终于出现了两人同框的画面，从之前的话不投机、爱答不理，再到互怼，此时倒一拍即合，并肩战斗，一起玩起了《魂斗罗》。林冯忙不迭地提醒着容，“别乱跳、边走边开枪“，容聚精会神，有求必应。画面一改之前一潭死水般的沉闷堵塞，化淤开来，鲜活起来，倒像是一对相熟玩伴，玩得个“沉醉不知归路“，纵“误入藕花深处”，也是“争渡、争渡”，心无旁骛、齐心协力进行“闯关”，二人难得的爽朗笑声，响彻屋内，“惊起一滩鸥鹭“。

玩出了感觉

闯关成功，容更是兴奋得飞起，指着屏幕，大喊“爽死！我花了整个礼拜才打赢你！”而隔着屏幕，我都能感染到容的兴致盎然，这也是影片进行到此时，他最跳脱的刹那。快乐神情溢于言表，和影片开头，他回忆童年，在后台看母亲台前表演，展露出的幸福笑容，如出一辙，遥相呼应。

像个孩子

此时的容，仿佛回到了童年，像个大男孩一样，禁不住手舞足蹈。这是他现实生活浑浊不堪的底色，久违的一抹鲜明亮色，而这猝不及防的微光，这突如其来的快乐，好似穿越回童年的时空旅行，恰恰，是这个”误打误撞“，和母亲一样，同为改良剧演员的林冯，给他的。

童年的容，笑得真实彻底

爱情不是“游戏”，但极可能从一起“玩游戏”开始。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从小玩到大，白头到老，不正是我们欣羡的一种爱情吗？当然我绝不是说，两个大男人因为一起玩了《魂斗罗》就相爱了。我强调的是，导演在处理这种情感悄然萌发之初，人物关系微妙转化的手法和分寸，四两拨千斤，极其自然，趣味横生，回味无穷。

恰如我们回忆自己的怦然心动，发生时不自知，浑然不觉，甚至之后，自己也说不清“不是在此时，不知在何时”，就喜欢上了一个人。虽说“问世间，情为何物”，道不明，说不清。但放在电影语言里，人物关系不明就里就“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在我看来，那就不是个故事，而是个事故。

所以，有感觉了，甚至还有一点心动，之后呢？爱情从心动开始，但心动却不保证最终都能成为爱情。那只是爱情故事的“破题”，如何推波助澜，暗潮汹涌，直至风平浪静，抑或，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容意犹未尽，主动提出“再来一场”，此时两人之间的情感流动，已是冰销雪融。可这时，好巧不巧，停电了。两人很自然地，一起外出觅食。能一起玩游戏，还能一起吃饭，是关系拉近，走向亲近的信号。所以，真要谈恋爱，一起玩，一起吃个饭，实在是必不可少。

林冯注意到，容分拣干辣椒的习惯和细节。不禁抬眼一望，相比之前的无奈与尴尬，林冯眼神中，明显多了一丝好奇和温柔。这是他第一次真正开始，细心观察眼前的这个男人，也唯有留心，他的一举一动，才会留意。紧锁的心门，轻轻被叩响，透出了缝隙。“迎风户半开”，“疑是玉人来”。

他不禁，莞尔一笑。

你在干嘛？

这个男人 有点意思

吃米线时，偶然听到流浪艺人演唱的一曲乡愁的歌，引发了他们饭后散步的讨论。一开始，容只是说，如果生活顺遂，或许这歌声就没那么哀婉动人了。林冯说，师父曾告诉过他，“艺人需要真实的人生体验。“ 这话着实把话题往上拔了不少，谁想，容稳稳接住，来了一句：“伟大的音乐家，都知道如何把音乐放进情感。“

很会聊天

这就已经开始触及关于艺术创作的理念了。这天，也就聊到了点儿上。若再往深聊，想必是能聊到作为热爱改良剧表演艺术的林冯的心里去的，所以，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却没继续。

容看了他一眼，似乎觉得林冯不大相信自己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主动解释道：”我爸曾是改良剧的作曲家。” 这可让林冯吃惊不小。他迅疾回过身，再次打量起这个男人，像是发现了一件宝贝。追问道：“你也流着改良剧的血？”

我流着和你一样的血

若你对一个人，已心生好感，再突然发现，对方还和你是“同类”、“流着一样的血”，你对他除了惊喜，就还会生出珍惜来。这无疑是一种更高级的浪漫：我能发现的美，你也能，我能感知的真，你也能。在某个大多数人无法感同身受的地方，很长时间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在那里，原来你也在，恰在我身边。“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喜欢一个人，或被一个人喜欢，不难。最难的是，你懂我，我懂你。至于你我以外的其他人，懂不懂，都不重要了，甚至最好不要懂。正如舒婷《致橡树》：“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每一阵风过，我们都互相致意，但没有人，听懂我们的言语。”

而当他试探性地追问容的母亲也是改良剧演员吗？容却像是撩了他一下地反问：“你在拷问我吗？”，林冯很受用，有点小激动，却故作平静地说道：“我只是没有遇到过有改良剧背景的流氓。”可我，分明在他嘴角上扬，略带娇羞的笑意里，看到了心满意足，恰似春水吹皱。

可遇 不可求

于是，一切都水到渠成，顺理成章。所以，天台上，月光下，两人彼此敞开心扉，推心置腹的那一大段长长的对话，无论童年往事，还是时间旅行、看似天马行空，才显得那样情真意切，余味悠长。尤其，当林冯说到，他小心保存的那些改良剧戏服上的亮片，是他的宝藏，因为那是儿时的他，唯一能触摸到的与改良剧有关的东西。随即说到“还有像现在，我每次穿上那些有汽油味的戏服，都会让我想起，我们的初次见面。”这几乎已经是，林冯在向容“表白心迹”。

好似，不说，我喜欢你，而说，月色真美。

你也是

今晚月色真美

电来了，当他们正准备回屋再玩一把游戏时，却意外撞见来找容的一位女子，守候在门口。林冯不清楚状况，只好一个人，呆在门外角落。一脸落寞。等容再出来时，他弱弱问道：“你忘了今晚的约会？”容倒贴心，不慌不忙地应了一句：“什么约会？只是临时有事。”

林冯小心翼翼地说：“那我，就不打扰了。“容解释说：”只是工作，你呆着吧。“林冯说：”这个时间，还要去收债。“醋意难掩，嗔怪满满。容折返回来，望着他，一句话没说，一脸无辜与无奈。干脆带着林冯一起去处理事情。这一段导演设计上的巧妙，看得我忍俊不禁，拍手称快。

落寞

吃醋

等容处理完事情，已是深夜，他骑着摩托，载着林冯穿过街道，一起回家，林冯毫无疲惫，贴在容身后，一脸欣慰。导演用了一个长镜头来展现这个过程：街道空无一人，只剩一辆摩托和他俩。街灯迷离，微风过耳，两人无话。导演的高明之处，再次体现，处理人物情感关系的微妙变化，层层推进，细致入微，不动声色，却无声胜有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彼此贴近，无需一言

带你回家

而等到回家后，林冯无意间翻出了容父亲作词作曲的一首歌，歌名《妄想的爱》。容心甘情愿地主动提出林冯来唱，甚至拿出了多年未碰的乐器“双郎”，亲自为其演奏，两人天衣无缝的演奏和演唱，无疑是全片最华彩和最高潮的段落。悲歌一击，心映双郎，指尖肺腑、余音绕梁。

郎奏郎唱

此时的容，不再是个讨债的混混，化身琴师，情起弦动，林冯应声而唱，情至肝肠。情深隽永的歌声，伴随着意蕴悠长的琴声，深深地抚慰着容儿时母亲离去的伤痛，重拾起他少年时美好的回忆，更是解除魔咒封印般，唤醒了他尘封多年的志向。原本他也曾立志，一心要成为和父亲一样的作曲家、演奏家。一曲爱的挽歌，一往而情深，直教他浪子回头，迷途知返，找回自己。

爱一个人，不仅因为我知道你是谁，更因为和你在一起，我知道了，我是谁。

容知道了。于是，第二天清晨，久违的阳光，洒满、浸染了一直阴暗潮湿的所有角落。

有了你，有了光

而之前那个只有容一个人满面愁容，思虑深重，经常凭靠的窗台，此刻多了一个林冯。容仿佛卸下了所有包袱，轻松自然，面容温柔，反倒林冯像是有了心事，他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问道：“那天要是我没及时出现，你是不是真的会烧了我们的戏服？”容也沉默了一会儿，看似蛮不在乎，却又慎重其事地说了一句：“可是，你出现了。”

终于等到你

容的回答，似乎答非所问，似是而非。此时镜头非常巧妙，给到的是两个人的背影，好长时间没说话，手臂却紧紧相贴。看似平静的清晨，已是心绪纷飞，暗香浮动。

你听懂了吗？

林冯率先打破，悄悄望了一眼容，提出今晚演出结束后，希望容去剧院演奏给老板看。容没有着急回答，也悄悄望了一眼林冯，问：“为什么？”林冯答：“才华不要浪费了。”随即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此时，镜头给了容一个大特写，他突然回头，说出了全片，我认为非常重要的一句台词：“我们第一次见面，我不是在讨债。”

你记得吗？

林冯怔住了，停下脚步，若有所思。似乎在回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猛然，他像是明白了什么，抬头望着林冯，一脸惊讶。

我没听错吧

这一段情节，我第一次看的时候，其实犯过糊涂。容为何会说：“我们第一次见面，我不是在讨债。”难道不是吗？林冯听到这句，为何大吃一惊？又陷入沉思，之后才答：“我记得了。”

他究竟记起来了什么？

他俩的“第一次见面”，究竟是怎样的呢？

这时，我们就有必要回到影片开头，再来看看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金光戏院。而最先出现这个地点信息，是在容的账本里，他的笔在此处停住了，他迟疑了，轻叹了一口气，一番思虑，才骑上摩托去了剧院。导演其实已经在暗示和提示我们，这个剧院对容，一定是有特定意义的。

金光戏院

到了剧院门口，从卖烟老太与他的对话和态度中，我们也可以看出，容不是第一次来了，至少不是每回来，都是讨债。卖烟老太对他有一种熟识和亲切感，她面带微笑地对容说：“想进去打个招呼吗？把车停在这里，我给你看着。”这种话，是不太可能是对一个回回来剧院都是上门讨债的流氓，说得出口的。

和谁打招呼？

熟识的老太

而当容走进剧院，墙上一张陈旧的黑白海报，那上面的女主角，应该就是容的母亲，让他停住了脚步。此时影片叙事，插叙进入容的童年，只见他兴奋地一路小跑，穿过剧院楼道，径直来到后台，幸福骄傲地看着前台母亲的表演和台下父亲的演奏，用力鼓掌，大声叫好。这个剧院，毫无疑问，正是“金光剧院”，这里承载着他童年时光最美好的回忆。（甚至我们合理推测，门口那位卖烟老太，都有可能是看着容长大的，才会有那样的熟识感。）

海报上的母亲

就在他陷入深深回忆，那时的掌声，恍如耳畔之际，一个人却把他从回忆里拉扯出来，问道：“你在找人吗？”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林冯。

容这才从回忆里逐渐回过神，定睛望着对面这个人好一会儿。而他的眼神，当时就给我一种感觉，他就应该早听说过，且知道林冯这个人的。后面情节中，也逐步证实了我的判断：林冯在当时，确已是相当有知名度的演员了。比如收音机里，就曾播放过林冯的演唱；一位阔太专门带着礼物，去后台试图邀请林冯吃饭；林冯独自在饭馆吃饭，被人认出来，由此还引发了一场“英雄救美”；而在天台的对话中，容更直言：“你现在这么成功，他们（林冯父母）一定很骄傲了。”

你找谁？

我找你

于是这时，我们再回想卖烟老太的那句话：“想进去打个招呼吗？”——和谁打招呼？反正讨债肯定是不需要去打个招呼的。那会不会有可能就是林冯呢？（后面剧情中，容独自一人，买票去现场全程观看了林冯的演出，就有慕名而去的意思。）而此时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容却被林冯意外撞见。他反倒一时怔住了，一言不发。随即转身离去。

这一举动，再次说明，容不是一心来讨债的。因为如果是，无论林冯问不问他那一句“你在找人吗？”，他都应该直接去找剧院老板要钱，而不是转身离去。

那如果不是去讨债，是去干嘛呢？

容随后来到一扇门前，背后就是戏院舞台。这时传出戏曲声，有一句唱词：“他们一句也没说就分开。”采用戏中戏，或戏曲里的唱词，来诠释或解读影片主人公内心世界，这种处理方式影片有多处用到。所以，我认为这句唱词，依然是导演有意为之，作为他二人“第一次见面”的一个注脚。

唉，见着了，一句话没说上

接下来，就是林冯一连吸了好几口烟，才最终决定再次返回剧院后台。此时镜头一来，就是他把戏服一件件地扔到地上，然后浇上汽油，一连打了好几次打火机，燃了又灭，灭了又点，却丝毫未有真正要一把火烧掉的意思。

即便是威胁，要知道影片一开头，容讨债的方式，是一上去，不由分说就一顿暴揍，没见他烧人衣服；更何况，如果一心是讨债，何必烧戏服？就像剧院老板说的，你把戏服都烧了，演出没法进行，欠债岂不更还不上？就算要烧，一定要选择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吗？

他这么做，另有他图，就是卖烟老太问的“要不进去打个招呼？”，他原本是想去找一个人的。只不过，没等他找到，林冯自己先撞见了他，问他找谁？他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才会先离开了。是啊，他以什么身份和理由去见林冯呢？戏迷？粉丝？

他决定干脆以真面目，一个“流氓”上门讨债。作为一个流氓，还有比上门 “讨债”，更合适不过的“理由”吗？且金光剧院本来就欠着债呢。只不过此时的“讨债”，已经越来越像容将错就错，顺手拈来的一个“幌子”了。

这是一个流氓讨债时该有的眼神吗？

这才是

于是，等他再次返回，烧戏服这种举动，就是在“引”一个人出来，戏服都要被烧了，我看你出不出来？不出所料，林冯闻声赶来。容低头看着林冯慌忙收拾戏服的样子，打火机其实都已经收掉了。林冯劈头盖脸就是一句：“这个流氓哪儿来的？”（果然还是流氓这个身份，最容易形成记忆点）这时，容又把打火机点燃，目不转睛地望着林冯，“你叫我什么？”

嗯，你已经成功让他记住你这个大流氓了

随后容一动不动，眼睛几乎从未从林冯身上挪开过，他注视着林冯的一举一动。林冯说，即便是我们欠你钱，你也用不着这么粗鲁。（林冯还是简单了点，你是没见过容真正粗鲁的样子）容倒不含糊，扔出一句，“就像你们懂什么是自尊一样”。（这句话，与其说是对林冯说的，不如说，是当时容心里对母亲的一种怨恨。借题发挥一下罢了。）

让你看看，什么叫粗鲁

林冯随即摘下自己的金表金链递到老板手上，却对着容说，“这些先拿去，剩下的钱，等明晚演出后再给你”，而当老板把这些东西递给容时，容几乎连看都没一眼，却偷瞄了一眼林冯，随后便离开了。连老板都呆住了，拿着手表和项链，目送容离开，心想：“你不是来讨债的吗？还你，你干嘛不要？”

你究竟是来干嘛的啊？

对啊，干嘛不要？因为，他根本就不是来讨债的嘛！

容离开林冯之后，紧接着的剧情就很有意思。当晚，容就找了一个女人来做爱，而电视里播放着的是正是一个改良剧演员在唱歌。女人说：“明明就有床，为什么每次都要在地板上做？”而容和林冯一起过夜的那一晚，林冯是睡在容的床上的，他自己睡到了地板上。类似这些剧情上，值得去细品的编排设计，还有很多，点到为止。

只有他，才可以上我的床

等到了第二天晚上，容特意买了票，早早来到剧院，全程观看完林冯的演出后，直奔后台而去。却与还没来得及换装，还穿着戏服的林冯，再次“狭路相逢”。只要留心看，我们一定会注意到，此时林冯身着的这件黑色戏服正是当时容挑的其中一件，他佯装要烧掉的戏服。

容是懂改良剧的，他一定知道这件戏服谁会穿。容挑的就是林冯的戏服，浇上汽油，留下了特殊味道，让林冯记忆深刻。事实上，林冯的确记住了。

对，就这件！

与林冯身上这件 一模一样

这一回，不由分说，两人眼神直接撞上了。

镜头一个正反打，我们可以清楚看到他们彼此的眼神。

这是一个流氓讨债时该有的眼神吗？

戏服上 有你的汽油味

林冯却说：“等着，我拿钱给你。”容一脸无奈，一句话说不出口。

随即，悻悻转身离去。

唉，我是来找你的啊！

这不仅说明，他这次来，专程就是为了林冯而来，反过来同样说明，他第一次去，也不是啊！因为第一次的金表金链，他连看都没看，这一次，林冯一说去拿钱，他也没要就离开。说明什么，无论第一次，还是这次，容去剧院，都不是讨债，是为了林冯。

林冯一定也曾犹疑过，为什么第一次，这大流氓不要我的金表金链，第二次又不要我的钱？他不是来讨债的吗？他究竟想干嘛？他为何要假装烧戏服？还刚好就有我的戏服？

正基于此，我才说，林冯在天台上的那句：“我现在每次穿上那些有汽油味的戏服，都会让我想起，我们的初次见面。”不仅是在表白自己的心迹，也是在窥探容来剧院的真实目的。只是那一次，没等容来得及回答，电来了，暂时中断了他们的谈话。

直到过了一夜，窗台前，林冯思虑再三，始终放不下，所以，他忍不住再次问起：“那天要是我没及时出现，你是不是真的会烧了我们的戏服？”他实际上是在再次确认，容当时佯装烧戏服的真正动机和理由是什么？

容先回答他“可是你出现了”。换句话说，你都来了，我干嘛还要烧戏服？烧戏服，就是为了把你引出来，而我若真要以烧戏服，来逼你们还钱，真来讨债的，你来不来，我都要烧。可他，看林冯像是没真正听明白，这才又补了一句：“我们第一次见面，我不是在讨债。”这无疑就给了林冯，最想听到，也是最明白无误的答案。

我去剧院，不为其他，只为你而来！

为你

我记得了

也正因如此，我们才能理解，林冯听到这样的回答，为何先是大吃一惊，惊讶之后，缓缓低头，一脸害羞，心领神会，幸福难掩，扔下一句：“我记得了。”

因为，这一次，他真的听懂了。他完完全全地听懂了。而且他能断定，他在天台上，向容表白心迹的话，容也一定听懂了。才会给他这样的回答。终于，所有弦外之音，此时此刻，都有了最热烈的回响。于是，我们看到，林冯飞跑出房间，却守在门口，呼吸急促，倚墙而立；眼泛泪光，不舍离去；红唇翕张，心跳难抑。

他真的是为我而来！

此时，按照某些俗套处理，哪怕林冯此时折返回房间，与容来个深情对视，煽情的BGM一响，镜头正反打，甚至天旋地转，两人深情拥吻，顺势倒在床上，我都不觉得奇怪。可是导演的处理，怎会如此落入窠臼？过了好一会儿，带着洒满一身的灿烂阳光，林冯离开。之后不久，全片出现了我最喜欢的一个定格镜头，光影构图，堪称一绝。是容。

抱琴

他静谧地坐在房间一角，一束侧光，像是艺术神性的光芒，温柔雕刻出他冷峻俊美的面庞，暴戾凶狠荡然无存，愤懑不安杳无踪迹，他双手紧紧抱琴，像是拥抱着自己的爱人，一刻也不愿再松开，淡然平和，温暖绵长。

爱，汹涌澎湃，顷刻间可以将你撕裂得体无完肤，好似行尸走肉，游走在暗无天日的地狱；但也唯有爱，恣意徜徉，拥有治愈一切伤痛悲苦的力量，哪怕经历了最凛冽的暴击与摧毁，也能用世间最温存的爱抚，将你重塑再造。这是爱的残酷，也是爱的伟大。

此时此刻，容与林冯，心有所属，心意相通。

容，焕若新生。

哪怕影片就在这里结尾，我认为，这个爱情故事都已经讲述完整了。甚至，如果就在这里结束，我给本片的分数，可能还会再高一些。导演其实已经用精巧的构思和细致的叙事，完成了两位主人公情感关系，从相遇、相识、相知、好感、乃至心动、吃醋、表白、回应的全部搭建。一个爱情故事，起承转合，收束归拢，严丝合缝，稳健扎实，且处处蕴含着犹如传统戏剧的古典含蓄之美。

因为此刻，就算我们依然不清楚，他们的情，何时而起？此刻我们也一定会相信，他们已经相爱。故事已然成立，我们已经被说服了。这恰也好应证了，导演黎光在采访中所说：“他们不发生肢体接触就不相爱了吗？其实不是，他们的爱在对话、心理和行为中，这才是爱”。

他们之间不仅仅是有着相似身世遭遇，或同样因热爱改良剧艺术而惺惺相惜的患难知己，甚至不仅仅是一个演唱者、一个演奏者心有灵犀的默契合作者，容和林冯，也不是其中某一个人芳心暗许的“单郎”，孤掌难鸣，而是双向奔赴的“双郎”，琴瑟和鸣。这当然是爱情。

也正基于此，我反而对影片现有的结尾安排，是不满意的。结尾部分，影片又花了很大篇幅展现林冯演出的改良剧（当然，我可以理解为，导演显然带着宣扬改良剧传统文化的热忱与抱负）甚至，容已经按照和林冯的约定，来到剧院，却意外被之前他讨债的人刺死。

这样的编排和设计，无论是林冯演出的那个改良剧本身的悲剧主题（一个雷同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还是容最终惨死这个悲剧结果，其实都无法与容和林冯之间，他们爱情悲剧核心的根本原因与现实结果相提并论，因此也无法形成强关联和有效互文，反而有一种为了悲剧而悲剧的嫌疑。所以，即使林冯最后在舞台抱着那位女演员，伤心欲绝，泪如雨下，我几乎不为所动。

因为，容和林冯，他们之间爱情的悲剧核心，是在当时那样的环境之下，同性之爱，毫无疑问，是禁忌之爱，影片其实对当时的历史环境，是有特意交代和点明的。他们纵然相爱，也只能用极其隐晦的方式，甚至只能隐藏在戏曲中，互述衷肠。也因此，他俩一个演奏，一个演唱的那首《妄想的爱》，反而更容易让我潸然泪下。

情，不知所起，一旦起了，又该如何，一往情深？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这才是爱情，最让人意难平的悲剧。

Jet

2021年11月13日 起笔

2021年11月19日 修订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