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郎

第一眼觉得“真破旧啊，是我们曾经历过的时代”，再一眼却不禁赞叹“真美啊，这色彩、这光影、这构图，把破败的场景和不修边幅的脸拍出了艺术品的质感”。

对越南的同志电影，从最早的《迷失天堂》到最近的《再见，妈妈》，一直都有些兴趣。一是因为儒家文化一脉相承，二是越南社会对LGBT日渐开放，文化上自然也会厚积薄发。可惜一直都没有预期以上的品质，所以对这部以传统戏曲文化为内核，听起来就觉得很难拍好的电影没抱什么期待，却被悄无声息地走了心。在看海报的时候，恍惚觉得男主有张震的味道，真看起电影来，却意外地一次都没让我想起过张震。

喜欢上这部片子，是从导演细腻的铺陈开始的。即使有“传统文化”和“同志情感”这两个主题在前，导演仍然用大量的篇幅勾画了一幅越南80年代社会的众生相：比如筒子楼里挨家分发电费单的大妈和抱怨电费太贵的住户，比如街边小吃摊和沿街乞讨的盲人歌手，比如夜里当街玩游戏的小孩，比如小女孩端出来的带籽的番石榴，又比如剧院前论支卖的香烟……而男主，就存在于这样的烟火气和尘埃里。这些小人物的生活艰难共同构筑着男主生活艰难的真实感。

最喜欢的是电影的摄影。那些原本应该褪色而受潮的墙面、肮脏而昏暗的街道、简陋而残破的器物，以及男主算不上精致的脸，在电影里都有一副夺目的美感；片中对光的把握尤其精妙，好几场照进楼道或房间的阳光都有种化腐朽为神奇的魔力；构图更是常如神来之笔，精确传达着角色的情绪和情感。

抱琴

黯然

屋顶

蓝色楼道

或许因为是戏剧的主题，整个故事倒像是一个戏本，情节并不难猜。在他们初相见起冲突时，就能猜到男主一定会救林冯于危难；在看到男主变卖财物替丧偶男子还债的时候，就能猜到他一定会被这男人捅一刀，而且会和戏中女主的去世相呼应。然而，这并不妨碍导演认认真真地讲了一个好故事。

爱情并不一定要靠肉体的欢悦来证明，两个灵魂的相遇本身即是意义。比如这部电影，他们从头到尾都没有表露过爱慕之情，没有过肉体的纠缠，没有牵过手，甚至那一晚都没有睡在同一张床上，清白得不能再清白了。可你能说他们之间不是爱情吗？

男主这边故事线很清楚：心如磐石的男主连家徒四壁拖家带口的病人都能打，却没有烧掉戏服，没有拿走林冯的手表和金链，也没有在第二天看完戏后等林冯偿还欠款；而是将醉晕（还是被打晕？）的林冯带回家，并几次（委婉地）出言挽留；最后也是因为与林冯的彻夜长谈和那句“才华不应该浪费”，放下了对童年往事和母亲的执念，重拾了内心的美好和热爱。而最最重要的是，他把父亲呕心沥血的曲子交给了林冯，说“你唱吧……我想听听……”

两人

你唱

我弹

然而，更明白的，反而是着墨更少的林冯：在第一次排戏的时候，老师傅说他的表演缺少“心”，让他去谈场恋爱。而那一夜之后，当他重返舞台的时候，带来了脱胎换骨的变化，感动了台上台下包括老师傅在内的所有人。这不正说明这一夜之于他，正是寻找到了真心，谈了一场恋爱吗？

唯一让我没太想明白的是，当那个清晨他们在那个花台前告别的时候，男主说：“我们第一次见面，我不是在讨债”。而林冯听完后若有所思，接着微微一笑，说“我记得了”。可当时他分明就是在讨债啊。起先我以为他们是在别的场合见过，结果到最后也没有交代。难道男主的意思是说，他只是在发泄对他母亲的怨恨，而不是在讨债？所以林冯能听懂，因为正是他说男主贬低改良剧是因为还在生母亲的气。

花台

我记得了

男主良心发现是必然的，浪子回头金不换嘛，而且片中也一再暗示男主内心的善良，比如会替讨债对象家的小女孩削水果，会半夜帮炮友女孩阻止弟弟走上“歧路”，会给饭店老板娘钱弥补打架的损失。然而，也正是从替人还钱的这一刻开始，电影不可避免地走向了悲剧的结局。男主最后被盖上白布推上了救护车，至少是保留了一丝不那么悲剧的可能性，毕竟身子骨比他弱得多、伤得比他重得多还能活过来的男主比比皆是。然而，导演决绝地让一场雨洗去了地上的血迹，以及一切发生过的痕迹，也是狠。一想到林冯揣着空落落的心走出剧场，看着空荡荡的街道，可能一辈子也不知道他曾经来过，就此消失在彼此的生命里，心头便泛起一阵不能承受之痛。

楼道的光影

2020年6月21日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