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鬼·情

很多时候对于外国电影，我可以毫无顾忌地侃侃而谈我的感受和评价。可对于这种中国色彩浓厚的影片，我就需要斟酌再三才能开口。因为它拍的就是我周围人或者我自己身上的故事，透过银幕看到自己，那么对此评述就都需要思考再三了。这将回答的不仅是影片的问题，更是自己现实的问题。

从秋芸身上，我可以看到太多老一辈女性身上经历的不易和委曲求全。我妈妈年轻的时候也有一口好嗓子，还被当地有名的剧团追着要收为徒弟。最终家中父亲以女人不能沾这些为由给阻拦了，没能走上戏曲之路。我在看电影时，恰巧我妈妈正在楼下放声高歌，合着电影里的戏曲，让我像在看我妈妈前半生的故事。很奇妙的观影体验。

故事后来的发展也很相似。秋云迫于时代压力，嫁给了一个没用又无爱的男人。太多的时候，女人就是觉得结了婚，世俗压力都会变小才选择结婚。没有细想过这些事，只是循着社会标准在做。普通女性的一生就这样简单地在所谓正轨上蹉跎掉了。她曾经的青春，曾经的理想，曾经的荣光，可能也只有偶然在谈话中提到过往时能够被后辈得知了。女人的历史总是缺少记录，只有女人才能拍出这种独特的女性生命经验。

和同为戏曲题材却知名得多的霸王别姬相比，本片中讨论到的性别迷茫主题让我感受深刻得多。蝶衣的性别迷茫只会发生在性少数群体身上，可秋芸面临的性别混乱问题几乎会发生在每一个女性身上。哪一个女性成长经历中一次都没想过自己要是个男孩就好了？一个女性要进入社会分工，就需要你表现得越像男性，你才越可靠。一个女人一辈子都要承受着为什么不是男孩的压力。

两者对比也能看出，男扮女和女扮男之间极端清晰的区隔。陈蝶衣的痛苦，在于他师兄因为他的性别，而和他无爱情的可能。可秋芸的痛苦，来自于生活的方方面面。无论是厕所事件的当众羞辱，还是戏台上的钉子，女人一旦僭越了男女尊卑，就会一直不断有人警告：你就是个女的，你不可能成为一个男的。秋芸的母亲和秋芸的遭遇，就是展现了男权社会对于任何不符合就是刻板好女人定义的女性的惩罚，对她们性别僭越的敌意。秋云母亲是荡妇，人人都羞辱她远离她。而秋云是假小子，人人都排斥她不接纳她。无论女性多想摆脱这些束缚，多擅长扮演男性角色，但是我们的身体不会因为这种主观而改变，我们依旧要去经历那些女性个体必然的生命遭遇。

秋芸无父无夫无兄，这都不是构成她孤独的根源。其实是女性个体的生命就是孤独的。男性在女性的生命当中，能够给予精神帮助和慰藉的时刻是很少的。两个正面的男性形象，对于秋芸的好都是放手。像戴老师解析的“一个男性的理想拯救，来自于女性的自我想象和自我扮演”。如果女性始终是有一种对男性深深的渴望和期待的话，她就会一直处在一种缺失之中。

就像精神分析里面说的，归根结底就是来自于主体永恒的匮乏，这个匮乏只是主体的错觉。你觉得那个东西你该有，所以你才会觉得你缺。如果秋芸一直没有放弃这样一种在男权社会不切实际的渴求的话，她就永远也不会填补自己心里的那种期待和缺失。我觉得真正要脱离出这种匮乏，其实是要拔除自己内在的那种不切实际的渴望，牢牢地抓住自己身上的力量。秋芸扮演了这么多年的钟馗，她自己也已经成长了这么多年，她早已经并不需要一个钟馗那样的理想男性角色来拯救呵护她了。

这部影片把中国女性在成长过程当中的性别迷茫描绘得非常清晰。秋云身上既有对于女性宿命的反抗，又有对于男权文化的再度守护，呈现出了一种多重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