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人 Karl Benz 在1886年发明了第一台汽车。从那开始,地里冒出的那些黑乎乎的液体也变得价值连城。在美国西部拓荒的投机者们,淘的不再是传统的黄金,而是黑色的黄金。
工友死于事故后,Daniel收留了仍在襁褓中的婴儿。他从一开始就把 H.W. 当成自己的孩子。尽管在外出游说的时候带着孩子,客观上能大幅增加自己的可信度,但在几个场景里Daniel都表现出对 H.W. 真正的寄托和亲近。整部片子里他几乎没有大笑,唯一的一次是父子两人一起勘探地貌,找到地震后迸出的石油浮层的时候。他俩就像发现了一个暂时还没有别人知道的大宝藏,父子把手搭在彼此的肩头,兴奋和喜悦溢于言表。Daniel中肯的把自己的计划告诉H.W.,像和一起创业的合伙人分享运营计划一样。 而后油井建成,初次开动的典礼,也是由H.W. 亲自搬动阀门。他把H.W. 看成了自己身体和意志的延伸。此时的Daniel,在创业边缘的视野里,坚定的保留着一块区域,这块区域是 Daniel 用来储存对家庭,对亲情,对于自我延续的一种向往。那个时候,他的未来,还不仅限于单纯对于利润和商业成就的追逐。从他的眼神里也还能找到些温情。
Daniel 时来运转的机会是那个叫做Paul Sunday 的年轻人送上门的。面对这个看似孱弱忧郁的小伙子,Daniel起初并没有放在眼里,但简短的几句对话后Daniel 就不得不摆开阵势,跟少年展开一场火药味十足的交涉。就像比武一样,双方各出大招,Paul 总像泥鳅一样按不稳抓不住。套不出他的话。面对各种试探和发问,Paul 反而问Daniel所属哪个教会教堂。Daniel 猜不出他的用意,用很外交的措辞给予答复。双方各种假动作闪烁其词之后,Daniel 为了获得这个潜在的油田位置,也不得不付钱。交易完成时,Daniel 握住少年的手,平静中凶相毕露。他说:“如果我大老远跑到那去,结果找不到你所说的这个资源,我可还得来找你。到那时候我要拿回来的可就不只是钱了,这个你没意见吧?” Daniel 背对着所有人,跟少年握手的这个镜头,在影片的后面还会出现一次。
很快Daniel 带着儿子H.W. 来到了Sunday 一家的农场并如他所愿的找到了那个宝藏,于是立即决定买下这里的所有地盘以便开采。但跟一家之主老汉交涉的过程 很快就变成了跟老汉儿子 Eli 的一场犀利的讨价还价。Eli与之前 用信息换取钞票的Paul是孪生兄弟,长相一模一样,但他们的个人诉求却完全不同。Paul 出门闯荡,用他持有的资本-也就是关于油田的信息换取了启动资金,之后就消失在逐利的人潮中,再也没有出现过。而留守在家的 Eli 则早已经有了他的事业,那就是他的福音教堂。
这一段里,导演 Paul Thomas Anderson 用镜头叙事的风格表现得很清晰。色彩统一但不鲜艳;构图精致但不华丽;而不同景别的运用,也是简单而意图明确。当Daniel提出要跟老汉谈正事的时候,一个固定机位的全景镜头把在场的四个人都囊括进去。老汉在说话而我们却看不到他的脸,暗示着他的立场、声音,都不那么明确和重要。Daniel的脸一直在阴影里,像他隐藏的真实意图一样晦涩模糊。Eli 完全暴露在光线中,好奇的关注着谈判内容。
但是当 Eli 戳穿了 Daniel 的真实企图是石油的时候,镜头变换为一个近景。镜头里老汉已经被排除在外,构图变成了Daniel 和 Eli 的一对一。Daniel 几次想柿子捡软的捏,用目光找寻老汉,但老汉已经插不上嘴了,不得已只得应付 Eli 单刀直入的问题。当谈到价钱时,Eli 说:“我们这地里有油,地肯定值钱,你给多少钱吧?” Daniel 说:“我不知道!” Eli 说:“也有你不知道的……” 话几乎说僵了。讨价还价进入白热化,镜头立即切换为极有压迫感的特写。
最后Daniel 让步了。谈妥之后,镜头也退回到中景的位置,从紧张的氛围里让观众回到一个相对宽松的构图。
Daniel 和 Eli 这两个人的内力比拼也就从这一刻开始了。表面上谈的是钱、是地,但心里对立的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价值观。Daniel 代言的,是资本的原始积累。那种高效榨取利润的手段,和准备吞噬一切的胃口,在他购得土地后的一段蒙太奇中表现得很清晰。原本迟缓的镜头和剪辑,忽然快刀乱麻般的进入截然不同的节奏。Jonny Greenwood为这段谱写的音乐也如同开足马力的火车一样,呼啸而入,撕破了这穷山恶水之间原本的寂静。
Eli也要钱,而且还不少要,Daniel 给五千,他张嘴就要一万。但他所代言的,是他的信仰,他的礼拜堂。作为主在人间的代言人,他有着给这些无知村民宣传信仰、治病祛邪的使命。
当然说到底,让两个人针锋相对的,还是争夺在共存中的权威。这倒不是因为他们立场的不同,反而是由于他们两人意识和手段的高度相似。Daniel和Eli都是用他们各自的语言,传达信息,换取所有民众的信任。Daniel 绘声绘色的讲着石油开采能给本地带来多少经济效益,如何提高生活质量。Eli 则给这些因为狭窄的认知边界,在每天的生活中看不到什么希望的人们带来上帝的眷顾。两个人都要为当地的村民决定,他们应该持有什么样的意识形态,过怎样的生活。
看热闹的人群散去之后,Eli还戳在那里不动,被捉弄之后的情绪让他变得僵硬。但他究竟不是Daniel那种跑江湖的人,心中的不满像消化不良的午饭一样,只在胸腹内默默的蠕动,而脸上仍然挂着神职人员必须有的谦和与平静。不久,Eli也终于等到了Daniel上门来求他的机会。井下作业事故导致一名工人丧生,为了让大家安心,Daniel 不得不请求 Eli 去保佑工地。目睹请神的过程,让Daniel也见识了一下Eli在信众面前的全部法力。
两人你言我语的说了半天,临走Daniel甩下一句观后感:
“That was one Goddamn hell of a show!”
一句话里把能犯的忌讳都占全了。
Daniel终于挖到油了。他用努力和牺牲作为交换的财富,终于随着地面的一阵痉挛,喷涌而出。但与此同时,儿子 H.W. 也受了伤,完全失去了听觉。好像上天在奖励Daniel的同时,也剥夺了一份他最珍视的东西。儿子听不见了,没办法跟Daniel保持他们之间的交流,等于从家庭和亲情的氛围里,把Daniel又甩回到他自己孤独的轨道上。
Eli专挑这个时候来讨债,开门见山的说,“你欠我们教会的钱什么时候给?” Daniel 正因为儿子失聪的事情懊恼,再加上石油开采顺利,眼看着财大气粗,再也懒得容忍这个靠装神弄鬼来挑战他权威的少年了。之前累积的对于 Eli 从内到外的反感也像井喷一样爆发出来,把Eli按倒在泥浆里一顿暴打。Eli 以往总是带着谦和微笑,举止优雅得像个带有三分仙气儿的天使。但当他携带着传统价值观、上帝的恩赐与救赎,拦在Daniel那列已经启动加速的资本列车面前,企图分一杯羹而后放行的时候,他所讨到的只有无情的碾压。
此时,Eli 的口气俨然一个上帝亲自指派的裁决者,带着对伊甸园后裔们深深的失望,直接称呼着他父亲的名字,骂他是个蠢货。而让他最终爆发的,是当老头多少有些委屈地说:“I followed his words. 我听从了他的指示。” 这个从来都只有在说到上帝他老人家时才会使用的措辞,充满了一个信徒的虔诚。Eli 猛扑上去把他爹按在地上,像早先Daniel 掐住他一样掐住了老汉,代替神来裁决这种懦弱和无知:“上帝不会拯救愚蠢的人!”
Eli 作为教堂的和信众的精神领袖,终于等来了这个主场机会。他主持的洗礼仪式很圆满,帮Daniel驱邪的大嘴巴抡得也很圆满。洗礼用的是开了光的清水,而这清水代表的是耶稣为全世界的罪人流的血。钉死他一个,救赎所有人。
血 色 将 至
受了洗礼的 Daniel 湿漉漉的站起来,再次背对着所有的人,跟这个少年握了握手。可以看到他的嘴动着在说些什么,也可以看到 Eli 听着听着脸部一下子变得很僵硬。
Daniel 获得了他毕生奋斗所追逐的利益,但有些东西一旦获得,反而会剥夺存在的意义。爱尔兰作家Oscar Wilde说过:
‘There are only two tragedies in life: one is not getting what one wants, and the other is getting it.’
“人生中只有两种悲剧:一个是无法得到你想要的东西,而另一个,是得到了。”
Daniel 生无可恋,不分昼夜的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这世界上似乎已经没有什么他还要去追逐,去完成的事情了。直到已经有些潦倒的 Eli 再次出现,亲自上门找 Daniel 请求资助。一九二几年的经济萧条让 Eli 的财务和信仰都濒临破产。他想破解主那神秘的做事风格,为什么会让他这样一个虔诚信徒,穷毕生之力为主布道的人,活的如此拮据。
God works in mysterious ways.
Daniel 跟这个自称是'主的第三次启示'的福音传播者,探讨了一下对于启示的理解。
血 色 将 至
用硬木保龄球瓶砸碎了 Eli 的头颅之后,Daniel 如释重负的坐在地上,他的最后一句话是:“I'm finished.” 至于他究竟指的是完成了什么,是他的夙愿、他的事业、他的复仇、他的意义、还是他的生命,没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