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皮

对于王生的看法我时常摇摆。

有时我相信他潜意识是希望佩蓉死的，不然无法解释他在得知佩蓉是妖之后的反应 —— 相知多年的妻子突然变成了那副样子，做丈夫的竟然不做任何查证就掏出了匕首。问出的话不是“究竟发生什么事了”，而是“你真的是妖？” 多么像行刑人执行死刑前核实死囚的身份。下一句更致命，竟然问佩蓉高翔是不是你所杀。此话一出，在场的兵士群情激愤，这简直是煽动群众。至于那句感动无数人的“不管你做了什么我们一起承担，无论你是人是妖我都爱你”，这究竟是冠冕堂皇的漂亮话还是已经决心与佩蓉共死的真心话？如果是真心话，他大可以死在佩蓉之前，抑或是紧随其后，可他都没有。偏偏要到小唯问出那句“既然你那么爱她，为什么不陪她一起死”，众目睽睽避无可避他才说出“我死”两字。这样的王生，太可怕了。

可另一方面，他的痛苦、纠结、克制又那么真实。如果他在佩蓉面前毫不掩饰这些痛苦，我会确信他是故意借此给佩蓉施加心理压力，从而达到让佩蓉主动为他纳妾的目的，可是他一直在尽力掩饰。他把小唯衣领拉回原处的手移动得那么艰难，让我相信他对小唯不是欲擒故纵。或许他所求不过是保持现状不变，佩蓉还是妻子，小唯顶着家人的名号常伴左右。他不愿背上负心人的骂名纳妾，他也不舍得将小唯送走从此不见。可是这般危险的平衡如何能够长久？他的梦揭示着他对小唯的渴望越来越深，小唯也不可能甘心做个假妹妹，佩蓉更是只会日渐枯萎。从他把小唯带回家那刻起，这个故事就只能有一种结局。

王生毕竟是自杀了。但我不认为他的自杀代表了他在佩蓉与小唯之间做出了选择。他自杀的动机很复杂，被小唯逼问而受伤的自尊、歉疚、赎罪，这些共同作用压垮了他。他希望用自己的死换回佩蓉的生，因为他愧疚。佩蓉冤死，他是行刑人，更是这整场悲剧的罪魁祸首。于情，他欠佩蓉一个交代；于理，他欠所有枉死的以及在场的人一个交代。这部戏里，王生说话总是真真假假、避实就虚。但我相信他临死前的两句话是真诚的。一句是“我不是个好丈夫”，这是最后时刻的忏悔。另一句是“我爱你，可我已经有佩蓉了”，道德枷锁不能困住将死之人，他希望爱的人知晓他的真实心意。这样的王生，可怜。

故事的结局其实残忍，一切生活秩序似乎都恢复到了从前，佩蓉一脸劫难过后的轻松与恬静，她大概只知道丈夫曾经放弃生命救活了她，却不知道丈夫最后一句话说了什么，给了谁听。而王生一脸怅然、目光空洞，就连装束也与先前不同，大概已不是都尉了。这对夫妻只能各怀心事地度过余生了。这样的余生，令人想要逃。

看过画皮主创的几篇文字采访，陈坤提到拍摄过程中导演一直在改剧本，因为导演也不知道王生究竟要什么。导演则提到拍摄王生与庞勇告别那场戏时，陈坤脱口而出要跟庞勇一起离开，这是剧本上没有的。我相信那一刻陈坤真正变成了王生，或者说王生忍不住借陈坤之口说出了那一刻他想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