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儿女

很久之前，有次和朋友聊天，他说他朋友搞了点产业，请了群看场子的，最得力的是几个十六七岁少年。我很好奇，问他十几岁少年有成年人能打吗，他说不能，但少年能杀人。

人越长大，越懂事，越懂得计较厉害得失。三十岁的人混社会，首先要计较利害，权衡利弊，有老有小有爱人，还有自己的梦和远方，懂得惜命。但少年不一样，轻狂、无知、冲动、容易被蛊惑，一言不合就要杀人。搞地产的二勇哥被少年捅死，斌哥也被一群小年轻往死里打，这是一个真实村镇社会面貌。

在这里，大哥身边没有穿西装戴墨镜的小弟，也做不到一个人打一群人还能反杀，穿着土气，说本地土话，为失业和买房忧愁，大哥的女人也不符合流行审美，十八线城乡结合部的时尚，连大城市快破产公司的小白领也比不上。

这些年随着城市化建设，城里人产生一种处处繁荣歌舞升平的错觉，抖音（记录美好生活）的流行，更是渲染的到处都是大美女，人均年入一个亿。可实际上，这不过是一线城市披在这片土地上的虚荣的外衣，在这件光鲜亮丽的外衣下，更多是绝大多数人听都没听说过的三线四线七八线小城和无数默默无闻的村镇。这些不知名的小城和村镇的真实生活状态，尤其是灰色状态，抖音、快手、官媒和任何自媒体都不会记录，因为——不好看！

前段时间，贾樟柯接受采访时说：“不能把中国电影只做成主旋律的专卖场”为他招致黑粉，因为在他的作品里，人们的生活真实而轻狂。巧巧出狱后，为了寻找斌哥，用诈骗获得第一笔钱，偷走想非礼他的摩的司机的摩托车，巧妙利用警察找来斌哥，这些行为，没有一个是符合主旋律价值，但却充满小市民的生活逻辑和智慧。

很多人说，中国人没有信仰，这是真的。

中国人没有信仰，因为大多数中国人都处在一个反复无常的生活节奏里，天灾、人祸、失业、被拖欠工资、房价、重大疾病、破碎的婚姻、背叛的友情，一切一切，都让普通人好不容易凝固起的一点信念崩塌于一夜之间。

在过去，士大夫阶层有信仰，因为他们占据统治阶层，他们生活稳定，有资格高谈齐家治国平天下。今天都市白领可以有信仰，因为他们不管过得是不是真的光鲜美丽，至少看上去体面优雅。但小城里的普通老百姓凭什么讲信仰？

昨天笃定的东西今天会变，昨天依靠的东西今天会倒塌——这就是江湖。

江湖是什么，江湖既不是武侠小说里的情侠仗义，也不是黑帮电影里的威风凛凛，而是每天都在路上，为了生存，为了稍微体面的活下去，一点一点的撕扯自己的良知和灵魂。

电影结尾巧巧把斌哥带到重新布置过的棋牌室，门上贴着红喜字。从她为斌哥开枪，到照顾他的腿疾，巧巧以为她的江湖是义，其实从头到尾她都是情。巧巧想和斌哥好好过下去，但斌哥最后还是走了，过去斌哥讲义，一无所有时依靠的是巧巧的情，但最重要的是尊严和面子。

情、义、面子——这就是江湖。

电影里有一句让我觉得十分有趣的对白，不知是编剧的无意还是我的有心，巧巧去商会找斌哥，林家栋说：“我们这都企业化了，哪儿养得住斌哥啊（斌哥其实就在隔壁）。”企业、黑社会、大哥，你品，你细细品。

撕开虚荣的伪装，也许，江湖一直就在我们身边，不管你是在大城市还是小乡村，从来都没能逃离江湖的漩涡。

再见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