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

【首发于公众号：韩伯愚】

今天看到一部泰国电影要在内地上映的消息，实在没忍住，自己笑出了猪叫。

这部片子叫《记忆》，导演是泰国人阿彼察邦，据说他还有华人血统。片子的主演大家倒很熟悉，就是在《奇异博士》里扮演古一法师的斯文顿。

贾樟柯最近在推这部片子，因为他是联合监制。把我逗笑的不是电影本身，而是它的一款内地宣传海报，我贴出来给大家欣赏一下。

这个海报其实挺有意思，属于反向营销，勾起你那该死的胜负欲。言外之意是，不服你就买票挑战一下，看看自己是不是那十分之一的严重睡眠障碍者。

这属于内地电影宣传中难得的有趣，整活整得很不错，海报大家可以慢慢回味。但它的核心营销元素就是一个，这部电影能让你在电影院里睡个好觉。

这两天我有朋友参加了媒体场试映，给我的反馈也非常好，是他最近一段时间睡得最香的一次。

这部片子的导演阿彼察邦，大部分中国人都没听说过，但其实早已经是名声在外了。截至目前，他一共拍了11部长片，但在戛纳和威尼斯电影节上获奖的就有6部，其中也包括这次的《回忆》。

另外，他的长片处女作《正午显影》，还在2000年被《电影评论》和《村声周报》列为年度最佳电影之一，这也是世界级的荣誉。

看完这个简历，脑海里只可能显现出两个字，那就是“大师”。这位大师最突出的电影风格就是“慢”，比说相声的李菁说话还慢，慢到能治疗失眠。

十人观影，九人睡着，上面那张海报的设计师估计也是个实在人。

这会很自然地让人想到另一位同样擅长“催眠电影”的华语导演，就是马来西亚人蔡明亮。

事实上，阿彼察邦也曾经数次公开表示，自己很喜欢蔡明亮的电影，同时也受到了他很深的影响。阿彼察邦曾经列出了自己最喜欢的十部电影，其中就有蔡明亮的《不散》。

除此之外，两人还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公开出柜了，声明自己是同性恋。

有人给他们两个这种电影起了个名字，叫“慢电影”。要拍慢电影，首先剪辑就不能快，所以都爱使用长镜头。在蔡明亮的《郊游》中，就有很多这样的长镜头。

比如李康生穿着黄色雨衣、举着房地产广告牌，站在街头一动不动，双眼直直地盯着前方。

如果不是有风吹动了雨衣，街景有变化，你会以为这肯定是卡带了。

阿彼察邦也喜欢这样搞，在《能召回前世的布米叔叔》中，电影的开场就是70秒的固定镜头，拍摄内容是“天青色等烟雨，一头水牛拴在树旁”。

这种风格在我看来，不能用电影去简单定义。有时候它们根本不能叫电影，而应该被称呼为“电影式的行为艺术”。

2012年，优酷网与香港电影节合作整了一次活，名字叫“大师微电影”，邀请蔡明亮等四位导演各自拍一部短片。蔡明亮拍了一部25分钟的微电影，名字叫《行者》。当年我看了之后，感受和李安第一次看《处女泉》有点相似，“看不懂，但是大受震撼”。

这部短片没有对白，但是客观地说，关于它的内容，光是看我的描述都能感受到冲击力。

演员李康生理了个光头，披着鲜红色的类似僧袍的衣物，低着头以蜗牛般的速度，匀速走过东方之珠、皇后大道、购物天堂等香港的标志性场所。这种纯天然的慢动作，与路上匆忙的行人和车辆形成了一种“让人抓狂”的对比。

按照官方的解读，蔡明亮这样拍的意思是，让香港人看看正在流逝的香港。

这部短片在当年被观众吐槽得特别惨，很多人制作了只有几分钟的加速版本，大家纷纷表示这样终于能坚持看完了。在接受采访的时候，蔡明亮也被问到了这个问题。他倒是显得很大度，说“我不怕被骂，被骂习惯了，只是希望大家看一看再骂”。

其实，他也没那么习惯。

因为就在第二年，他的《郊游》拿下了威尼斯电影节评委会大奖。蔡明亮在领奖时激动得当场哽咽。

他说，也许今天亚洲的电影观众说我的电影看不懂、看睡着了，对不起，我在威尼斯是有人站起来鼓掌十分钟的。他最终还是准确地表达了自己的不习惯和倔强。

只是蔡明亮可能没注意到，在威尼斯也是有人看睡着的，之后起立鼓掌了十分钟。

客观地说，蔡明亮的早期电影，比如《爱情万岁》，故事性还稍微强一些。1994年，《爱情万岁》甚至还击败了夺奖热门《阳光灿烂的日子》，拿下了金狮奖和费比西奖。

但是之后他的电影就越来越慢，逐渐向龟速靠拢。直到群众纷纷“揭竿而起”，拿起键盘当武器，鞭挞他想让他的电影提速。

不过这种所谓的“慢电影”，也不是蔡明亮的原创。我们至少可以追溯到一个祖师爷级别的人物，就是著名的波普艺术家安迪·沃霍尔。

他最出名的作品当然是艳星玛丽莲·梦露的头像，以及画了32幅不同口味的“金宝汤罐头”。

但很多人不知道，他其实还是一个热心的实验电影人。

安迪一共拍过9部电影。1963年，他拍了一部《沉睡》。内容非常的切题，把摄像机对准一个熟睡的男人，就这样拍了6个小时，可能创下了单个镜头长度吉尼斯世界纪录。

第二年，他觉得还不过瘾，又拍了最著名的《帝国大厦》。切题的程度同样令人发指，把摄像机对准帝国大厦拍摄了8个小时，并且没有做任何剪辑，刷新了自己前一年刚创下的纪录。

重新看一下阿彼察邦那个十部最喜欢的电影名单，就会发现，《帝国大厦》也赫然在列。

从安迪·沃霍尔到蔡明亮，再到阿彼察邦，可以说师承关系相当清楚。

就电影来说，《帝国大厦》这样的片子其实已经完全走向了极端，没有过多讨论的必要。但是如果从艺术的角度来看，这已经不是“电影式的行为艺术”，这就是行为艺术。

行为艺术不以取悦观众为目的，相反的是，一般都很有挑衅性。挑衅普通人的观影习惯和观影审美，这正是《记忆》这类“慢电影”正在做的事情。而这种“行为艺术”的主要表演人，就是导演自己。

比如就像在《郊游》中，李康生风雨中岿然不动的姿势，其实是蔡明亮倔强的挑衅眼神。

不过，如果你真的有睡眠问题，不妨试试这类电影。毕竟就像《回忆》海报里说的那样，不是药，用起来放心，无副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