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生不悔

“杜导，这个别拍了。”主人公吴玉圣开始一次次拒绝拍摄的时候，是我们在整个项目拍摄过程中最艰难的时刻。

光鲜亮丽的网络短视频带货背后隐藏了哪些不为人知的艰辛故事？主人公如何在家庭与事业中寻求平衡？在各级领导的压力下，这种“不务正业”扶贫理念的初心是否会被动摇？现在让我回看这些疑惑，主人公中途拒绝拍摄的时刻像是一个转折点，开启了创作者带领观众解题的旅程。

这个故事是围绕互联网与社交媒体如何让贫困地区发生改变这个议题展开的。

故事发生在贵州省黔东南黎平县盖宝村。驻村书记吴玉胜在从事驻村第一书记期间，建立了侗族网红七仙女团队，通过快手短视频与直播的形式吸引粉丝与媒体关注，从而帮助当地农户销售农产品，并希望吸引资金，进行旅游项目与相关民族产品的开发。

拍摄过程中我一直思考的问题是这样的，传统而直接的经济扶贫，这种方式有哪些合理性与自身弊端。在片中，吴玉圣觉得“送猪送牛送不出致富的人”，地方政府为了短期内达到脱贫摘帽的目的，用最直接的手段让贫困户档案上的各项数字变得漂亮，在应付完上级检查验收之后，贫困问题卷土重来。这是对吴玉圣发起网络短视频扶贫合理性的解释。

吴玉胜的复杂性与多面性体现在他富于“堂吉柯德”式的理想主义、反叛性与坚持不懈的人物性格上。常人很难想象外表如此内向，不轻易表露内心情感的人，能够在相对闭塞，传统观念占主导地位的中国西南山区做出异于常人的举动。在影片中，这一点与他妻子，一位勤勤恳恳的驻村扶贫干部，的扶贫工作方式形成了鲜明对比。吴玉胜有时会突然提出很多想法，有些很有创意，有些不切实际。这些理想中的脱贫方案有些会根据现实给他的反馈不断地修正与调整。

在进行这部纪录片拍摄的过程中，我也尝试进行了一些力所能及的调研。力图从历史与学术的角度对吴玉圣的做法进行一个合理的分析、理解、比较。这个研究过程很大层面上集中在吴玉圣所倡导的网络短视频带货扶贫模式上。

学者Henry Jenkins在2006年提出了“参与文化” （participatory culture）的概念，他以美国当时的科技、社会环境为研究背景，描述了科技发展带来的低门槛效应，如何推动美国公民参与社会运动之中的现象；学者David Whiteman提出了“联合模式” （coalition model）理论，他觉得大众在观看一件视频作品/电影/纪录片时，不应仅仅将焦点放在影片成片上，而是需要研究包括制作、传播在内的各个环节，了解整个过程整体是如何教育、影响公众，尤其是行动主义者，参与到社会变革之中的。

社交媒体短视频带来的低门槛使得像吴玉圣一样的有想法的年轻扶贫干部开始了创新，以此达到为贫苦农民带货的目的，推动社会进步。

与此同时，在七仙女团队制作的这些光鲜亮丽的网络短视频背后，从联系对接农户、拍摄短视频、受到领导压力、家人反对，团队内部矛盾，这一个个短视频背后的故事又串联起了另外一条隐含故事线，这又会让我们反思网络带货是否真的可以有效、长久地使中国农村贫困人口摆脱困境？富于理想主义的乡村行动主义者们如何在令人质疑的各方争议中继续自己的事业？

我希望这部纪录片不是回答了问题，而是提出了问题。给公众多一个理解社会现象的角度，去反思怎样的扶贫方式更适合中国现状。也许看完影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

参考文献：

Jenkins, Henry. 2006. Convergence Culture: Where Old and New Media Collide. New York: New York University Press.

Whiteman, David (2004) Out of theaters and into the streets: A coalition model of the political impact of documentary film and video. Political Communication 21(1), 51–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