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客帝国：矩阵重启

我忍不住在想，Matrix系列当时吸引我吗？如果吸引我的话，是哪些方面呢？

这又是一篇没有做research就开始写的影评，那么请资深影迷原谅我不体谅语境。

Matrix如果是关于自由意志的探讨，那么它让我印象深刻的程度似乎并不如西部世界（Neo并没有那么强的主体意志），或一些美漫（比如《奇异博士2》——为什么在可能世界中命运完全不同的那个“你” 仍是“你”呢？），甚至是攻壳机动队。尽管同样的故事在前不久的《沙丘》中也近乎分毫不二地呈现着—— “ Is he the One? ” 年轻的基努里维斯和今天的甜茶感觉是如何的相似，行走在地上的神——“ 我们相信由耶稣的生与死而达成的世界的救赎。” 但这似乎并不是Matrix系列最想呈现的。

Matrix好玩的地方可能在于，它不是仅仅在讨论一个人类被机器统治的空间，吃下红色药片看到的“reality”并不是让Matrix最出彩的地方（在我看来），也不是定义“Matrix”的；定义它的是母体本身，那个可以被还原为1和0的“现实”世界。而前三部中逐渐揭示出来的最迷人的地方，在于原始Matrix系统其实保留了很大的流动性和不确定性 —— 诚如the Oracle所言，她试图纳入诸多意外来更进一步地模拟人类世界，或者说模拟现实。其中存在这样一个交界地带，the Oracle不完全是程序，Neo也不完全是人，“决定者”与“被决定者”的关系在这里被松动了。

记得多年前某次在飞机上阅读丹尼特的《直觉泵》时，当时惊讶于一个点，即生命游戏设计的那一章中，提到1970年数学家康威（John Horton Conway）和他的研究生创造了一个世界的简化模型。它是一个二维的网格，通过两则简单的定律决定网格上图像的变化，即每个格子周围格子的开关状态（具体不再此说），用这样一种变化来模拟生与死。启发康威的，是冯·诺伊曼直到1957年去世前都在钻研的问题，也即DNA如何工作——冯·诺伊曼设想了一个自动机，不断读取自身的设计图，制造自己的复制体。

我们现在并不会认为这样一套程序能够模拟生物世界，但是丹尼特好奇的问题正是，生物进化在何种意义上不同？进一步说，生命世界具体如何不同于根据足够的规则、定理模拟出来的世界？——这是的确存在过的冲动，19世纪初期，拉普拉斯曾经认为，给定世界在某一时刻的状态，观察者就可以利用物理规律完美预测世界在未来任何时刻的状态。丹尼特给出的回答是，在一个模拟的系统中，突变无法发生，换言之，“意外”无法在不破坏整个机体的基础上存在，进而一个非生物的世界不会发生进化。

Matrix很有意思，我们显然可以认为它是有意志的，但它显然不是人；它并不是读取了人类的记忆而创造出这样一个世界，或者说用这样一个世界稳定人们，使他们安于被榨取养分；它有creator，creator不代表Matrix，但可以认为，Matrix有在自我改进，相应的，它也始终保留着“意外”。所以又一次的，Neo和Trinity没有被销毁，而是共同被保存了下来，即使要同时将the Analyst绑定。

换句话说，这不是一个《新约》取代《旧约》的故事，Matrix不是the Mighty，Neo即使是救世主，也没有换来对应许的审判时刻的憧憬。一定程度上可以说，Matrix和Zion所代表的，是共生的。我们将很惊讶地发现，不同于第四部中，机器已在潜意识里被认定为人类伙伴，即使在前三部一种未知的恐惧状态下，人仍然被想象为与异己共存的。

但以上都不是我好奇的，只不过写到这儿我快要停笔了——我好奇的仍然是，那么在Matrix前三部不断推进，乃至到第四部开篇就亮出来的核心——Neo和Trinity的“爱”，究竟是什么？我想，或许，“爱” 被设想为 the most “human” thing。

那么，Matrix系列并没有足够打动我的原因就在于，“爱” 在其中，还不够“human”。或者说，它是慢慢上升为故事的核心的，最初并不是。而第四部，全然省却了一切铺垫，一切最本质的细琐复杂之处都被忽略不计、一笔带过，却哐地一下开篇就把 “爱” 砸了出来，在我看来，可以说是把这个系列毁掉了的罪魁祸首。

在这种最自由的人类情感下，所谓“真实”最是模糊不清，岂可能存在任何说回头就回头的果决？然而，“爱”的本质的确是某种宿命式的肯认，只不过，这一肯认究竟是如何深嵌在无数时刻的犹疑、抵触、痛苦之中？——在对这一点的呈现上，目前没有任何一个科幻作品，比《你一生的故事》更让我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