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森林

一部影视作品的主题往往是复杂的，其所探讨的话题与其所反映的现实更是跨越多个维度，而一部群像雕琢精妙的社会题材作品尤甚。大抵因此，当我看完《秘密森林》并试图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脑中涌现了许多词：人性弱点、程序正义、威权主义、制度失灵……，但如果只能选择一个，我的回答是理想主义。

我眼中的《秘密森林》，为我们展现了理想主义的三种诠释。第一种无疑是主线剧情的黄始木和韩汝真：一个是感受不到情感，不计任何成本的肩负使命追寻真相的检察官；另一个是敢爱敢恨，永远对工作充满热情与原则的警官。他们怀揣着各自对于自己职业的理想与信仰，在故事中几乎从未踩入灰色地带，不曾有一次向现实妥协，说他们是理想主义的标准释义也并不为过。

第二种在我看来是埋没在世俗中的理想主义，这种理想主义的主人，他们也曾初出茅庐血气方刚，十余载象牙塔学成，渴望建功立业治国平天下。但现实的残酷，使他们对所抱有的理想主义开始妥协，他们依旧看的清自己曾向往的方向，但被磨平的棱角让他们逐渐放弃了“偏执”的战斗。姜元哲部长大概就是这样的代表，他心中的理想主义未死，只是默默深埋于不可见的角落。正是如此，他在始木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经怀揣的梦想与渴望成为的样子，当特检组面临被解散的困境时，率一众部长向检察总长请愿。这种理想主义或许不够纯粹，但依旧闪耀着光芒。

如果仅仅存在以上两种，搭配紧凑而充满悬疑的剧情，这已是一部佳作。姜元哲也好，黄始木和韩汝珍也罢，理想主义早已是现实的稀缺品，那些人物的存在已可在观众心中激起涟漪。但编剧摇了摇头，创造了他：我们以为他似乎早早站在了理想主义的对立面，他是豪门的女婿，凭借权势飞黄腾达，与各种趋炎附势的角色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自负地用手中的权力威胁着调查，一切的矛头都指向他。然而，当我们以为已经习惯了这部剧的反转时，在最后一集却被狠狠地一击而中。迷雾散去，原来一切尽是他创造的一场大梦。卧薪尝胆，需要违心地唯命是从多少个日夜；拨云见日，不惜俯下身姿浑身沾染上污泥引后辈紧追不舍；拨乱反正，哪怕流血牺牲也在所不惜。原来有一种理想主义不曾每秒都站在光下，但却被用生命捍卫，而这种理想主义只属于李昌俊。

曾几何时，他也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举手投足间是对体制的自信，是对职责的坚定。代表国家却充满对鸣冤长者的尊重与悲悯，面对财阀则立场坚定气宇轩昂；后辈在前者中决定了以后要成为如他的检察官，而即使被他起诉的是自己的哥哥，女孩也毫不犹豫只因后者的一次相见而芳心相许，成为了他的妻子。即使剧中只有只言片语，我也不难拼凑出他曾经的样子，那个名叫昌俊的年轻人也定耀眼得灼灼其华，不输始木汝真半分。

但渐渐地，他发现这个社会早已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如他所言，大韩民国正在崩塌，他曾誓言捍卫的法律成为权贵阶层趋利避害的工具，而更加可怕的是这个社会悄无声息地同化，正一步步把他逼向背叛本心之路。他一定是挣扎过的，一定不曾甘心就那样放下曾经的理想，他也定尝试过寻常之法，奈何自己陷得太深了，奈何这个国家陷得太深了。“我不再能像束之高阁的书一样，全身满布着灰尘”，大概也是这一刻，他开始谋划一切，以他的死亡为终点的一切。

当他在第一集的第一次出现时，倒计时早已开始。一个曾经胸怀大志的少年怎会不希望建功立业名垂青史，但为了引导始木一步步走向真相，他一点点把清白离自己越推越远。我很难想象每当始木离真相更进一步时，他是怎样的心情：他会恐惧生命在一点点走向终结，自己的名誉在一寸寸落入万劫不复吗？也许会，也许不会，但我愿意相信他没有动摇过自己的信念，他一定也是欣慰的，当自己最欣赏的后辈按照自己的计划拨开迷雾，用自己所信仰的方式分毫不差地完成对自己的审判时，夫复何求。

毫无疑问，生命走向终点之时，他不是一个光彩的人，如始木所言：“他是这个时代造就的怪物。”他手上沾满鲜血，以捍卫体系的名义，自己却成为了一个触法者。但有多少的理想主义可以得到生命的捍卫，又有多少人愿意为了理想主义而献祭自己的生命。

我一直在问自己：李昌俊值得被铭记吗？我想不出答案，这个角色太过复杂与矛盾，他一面站在光中，一面被黑暗吞噬，一只手握着沾满鲜血的刀，一只手提着承载法律的卷，正义与邪恶皆不属于他。他有的只是揭开黑暗秘密的勇气，只是挽救国之不国的信念，只是让体系恢复公正的理想。如果整部剧是一部动人心魄的交响乐章，我心中的副标题会是——一曲理想主义的挽歌。

而我，又如何能忘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