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女人最怕年长色衰,于是,说一个女人变成了“中年妇女”完全是对一个女人最恶毒的贬义词之一。当我们说谁是“中年妇女”时,除了外貌上的青春不再,更重要的是在说这个女人内心:嫉妒、虚伪、怀疑、控制欲、经验主义、心理失衡、由自卑而引发的刻薄、为了掩藏挫败感而强装的傲慢以及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的苦情……如果没有这些既令人厌恶又令人同情的心态,一个女人即使到了中年也不会被用以“中年妇女”来形容,形容词会是“成熟”和“优雅”。
但我们明显忽略了的一个情况是:男人们的中年情节完全不亚于女人,反而因其隐秘显得更为诡异和汹涌澎湃。刚才所列举的所有词汇统统适用于男人,除此之外,还有几个特质在“中年男人”身上表现尤为明显:固执、虚弱而又虚伪,他们甚至可能为了抵挡“中年”这个可怕的词汇拼死一搏。
在斯蒂芬•金的这8个噩梦里,无一例外的,主角全是中年期(或者更老)的男人,有几个女主角也不过是为了烘托的陪衬。于是,我们难免把这部戏看成是属于斯蒂芬•金本人的恶梦:一个中年封笔的、盛名之下的小说家面对自身的难以突破、面对家庭、面对人生、面对自己内心的种种难以言表却又隐秘至深的恐惧,在一个个夜晚无法抑制地冒出来,幻化成虚幻又真实的恶梦——这才是最可怕的恐惧,源于人性的恐惧。
第一个故事《战场》(Battle ground)的主角是一个职业杀手,杀人冷静熟练残忍趋于完美,当他完成一笔“业务”从容地回到家时,他没有想到他如日中天的杀手生涯会被一群小小的玩具兵给终结掉。整部戏从头到尾没有一句台词,完全用音乐和演员出神入化的表演营造出一种冷峻又爆发力十足的效果:一切都在暗中涌动——突如其来的危险、奋力的挣扎、以及始料不及的败落。是否每个事业成功的男人心里都有如此的恐慌?在自己春风得意的时候被防不胜防的某个豪不起眼的小人物赶超而过,然后眼睁睁看着自己败得一塌糊涂。
类似的主题也出现在第七集《第4号验尸房》(Autopsy Room Four)中,只是,故事完全换成了冷幽默的笔调:一个成功的中年商人在打尔夫球时不慎被毒蛇咬到,于是,失去了全部知觉被误送入验尸房做“活人解剖”——同样,一个男人在鼎盛期忽然遭遇变故的故事。只是,一种嘲讽的另类喜剧效果在这里上演了:这个上流社会的男人在乡下的一间小医院的验尸房里眼睁睁看着男验尸官与女验尸官调情,看着另一名粗鲁的助手对着自己的裸体进行调侃和挖苦,看着在这个冰冷的验尸房里发生的搞笑的一切,却不能动弹。他内心的呼喊用一个中年男人歇斯底里的语调作为画外音,而画面则是几个工作人员不紧不慢的工作着、调笑着、相互抱怨着……更具讽刺意味的是,当这个商人终于在内心许愿:只要自己能被救活,他就捐出巨款改善这个医院的条件时,奇迹发生了,他们终于发现他没死!——这个靠吝啬精明而发家的商人,在自己生命危机的关头终于想到了别人,想到了要把自己的财物分享出去或许能换来余生。
第二个故事《蹲尾区》(Crouch End)和第八个故事《摇滚天堂》(You know they got a hell of a ban)比较相像:夫妻俩因为丈夫的坚持而迷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都可看作因为一个固执的男人坚持己见而引发的悲剧。在《摇滚天堂》里,妻子问丈夫,“为什么你一生就从来不肯问路呢?”——这完全是对这两个故事的暗喻:男人们为了要在自己的妻子面前保持自己的权威而不肯承认自己内心深处的迷茫。于是,在第二个故事里,走入“薄点”的夫妻中只有妻子生还了,丈夫被“另一个世界”所吞噬;而第八个故事里,夫妻两人在一个虚幻的“摇滚天堂小镇”被无限期滞留了,与丈夫所倾心的那些早已死亡的摇滚巨星们和摇滚音乐们一起存在。需要注意的是,在这个故事中,夫妻之间曾有一段对话,妻子质问丈夫为什么老需要自己牺牲职业生涯而随丈夫四处迁徙,丈夫回答说,你的职业的适应能力强,到哪里都一样——丈夫对外界变化的惧怕导致他所喜欢的音乐全是早期的摇滚音乐,而对妻子所喜欢的流行音乐不屑一顾,于是,他们误入这个虚幻的小镇完全可以看做是丈夫内心的欲望——回到过去,回到他所熟悉的、不再变化的过去。
第三个故事《艾米的最后一案》(Umney's Last Case)中,一个中年男人的失落就表现得更加一览无遗了:中年小说家面对无法突破自己和无法安抚家庭的双重压力,于是,干脆选择了让自己进入自己小说中的虚幻世界,而把小说中那个遇事冷静机智的虚构人物置换出来,让他代替小说家本身来处理现实中的种种矛盾——这个异想天开的解决方法。有趣的是,类似的主人公,在第五集《寒路迷毒》(The Road Virus Heads North)中再一次出现——迷茫、内心充满恐惧感的著名恐怖小说作家。或许,这就是斯蒂芬•金最真实的恶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