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

高中时候，就没有读进去《红楼梦》，近日终于偶得空闲，心想再把《红楼梦》捡起来读一读，结果还是读不进去。询问一位朋友的阅读体验，她说书中的人物关系过于复杂，建议我可以先试着把电视剧看一下，建立基本框架之后再去看书，于是我便看了这部电视剧。

坦率讲，在看之前，我就没有太多期待。因为到了这个年纪，无论是书籍还是影视的观看体验都已经非常丰富，对于自己之前就没有接受的事物，内心也已经隐隐有了定位，并不会有太大的期待。但不可否认，内心还有另外一个声音，总觉得毕竟是四大名著之首，总会有让我惊艳或是出彩的地方吧。结果证明，我还是想多了。

毫不夸张地说，直到20多集之前，我都是硬熬着看完的，用句东北话，我可以说是捏着鼻子看完的。里面的情节、价值观完全提不起我的兴趣，我几乎完全是把这当成了一项任务而熬完了一集又一集，剧情接受的如此艰难，甚至我都难以一次看完两集。我必须看完一些，然后去看会儿别的，然后回来再看，就这样循环往复。就像练习憋气的人，在水下憋一段时间之后必须浮上来呼吸一会儿新鲜空气。

就这样我熬完了20多集，之后的10集左右，我的观剧体验虽然强了一些，不像之前那么抵触，但也难称愉快。就这样，我今天终于熬完了36集的《红楼梦》。

下面，我就来说一说我为什么这么厌烦《红楼梦》。

首先，这剧中的达官显贵之人，上至贾政贾珍、中至贾琏贾蓉，下至贾宝玉，就没有一个慷慨悲歌，踌躇满志之人，老的蝇营狗苟，龌龊下流，扒灰的扒灰，色厉内荏的色厉内荏，就没有一个具有大家族家长、朝廷命官之相；壮年的整日钻研男女枕席之事，毫无建功立业、经世济民之情怀；再看全剧的核心贾宝玉，无论小说还是剧中都对其评价甚高。貌似清晰脱俗，不习俗务，但在我看来就完全一纨绔子弟。我不知道导演王扶林是以何依据来雕塑贾宝玉形象的，你看剧中贾宝玉的打扮，戴的帽子历朝历代都不曾有过，上面顶了一个红球，完全就一唱戏的打扮。而且不知为何，还留了一个空气刘海，再加上那臃肿的大腮帮子，看上去男不男女不女，不知导演以何为据，在我看来这就是实打实的病态审美。再看他的整日作为，就是在一帮女孩堆里耳鬓厮磨，软磨硬泡，剧中说他不喜功名，喜爱诗词歌赋，才思敏捷。但在我看来他在剧中所应对和吟唱的几句诗句都属于无病呻吟，空洞无物之作，无论在立意还是意向上都与优秀的诗作所差甚远。不仅贾宝玉，林黛玉等人的诗作都可归于此类，螺丝壳里做道场，完全是一厢情愿，自我催眠。

整体来看这群人的精神状态，看似超凡脱俗，赏风吟月，实则是玩物丧志，萎靡不堪，整体上弥漫着一股封建大家族腐败的气息。而沾染上这样一种精神气质，自然也难堪大任。剧中贾家的大家长贾政依靠恩荫得官，谨小慎微，唯唯诺诺，年至半百也只混到了五品工部员外郎的职位。我们知道按照六部“吏户礼兵刑工”的排位，工部敬陪末座，贾政这个职位可以说在整个权力系统中处于非常边缘的地位。而再从他在剧中的言行来看，也着实看不出有什么远见卓识，慷慨抱负，也只是抱残守缺，行尸走肉而已。整个家族实际上都是依赖着在宫中的贤德妃元春、攀附一些当朝权贵以及和其他大家族的相互姻亲才得以维护表面的荣光，继而苟延残喘。就如同清代史学家赵翼在其《廿二史札记》卷八《南朝多以寒人掌机要》中所言“高门大族，门户已成，令仆三司，可安流平进，不屑竭智尽力，以邀恩宠。且风流相尚，罕以物务关怀，人主遂不能藉以集事。”从这点看，这个家族的倾颓和衰败已成定数。

接下来，我们再看剧中对于这些核心人物的体态体质刻画上，贾宝玉一个十多岁的少年，本是虎虎生风血气方刚的年纪，可是家中毫无对其英武之气的期待与培养，恰恰相反，些许有些寒气，贾母就动辄哀嚎让她的孙儿冻到可还得了。再看林黛玉，更是病态失足，削肩细腰，弱不禁风，神经敏感衰弱到令人无语，没事再吐两口血。而剧中不以为弊，反而渲染出一种娇弱哀怜之美。可以说这种审美倾向就是一种病态加变态，由此也映射出当时整个中国社会的病态与变态。《红楼梦》描绘的时代精英阶层整体渗透出这样一种审美取向，整个中国岂有不衰败之理。我们或许也可以将思考再向前推进一步，联想对比一下《红楼梦》中男女的精神体态审美取向和西方的近现代精神与身体审美观，以及《红楼梦》诞生于18世纪晚期，正值英国轰轰烈烈的工业革命之时这一时间背景，或许你就会对近代以来中西方的历史走向差异多一层感悟、反思与理解。就像《颜氏家训》中对南朝士族所描述的那样：“及侯景之乱，肤脆骨柔，不堪行步，体羸气弱，不耐寒暑，坐死仓猝者，往往而然。”这样的特权阶层，一旦遇到变故，转死于沟壑之间也就成为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至于扶危济困，挽狂澜于既倒更是遥不可及。而这一点，从里面平时伶牙俐齿的丫鬟，但凡遇到点灾祸，往往几天之内就奄奄一息口吐鲜血死于非命就已经影射到了。

另外，我们再看《红楼梦》中的阶级关系与阶级压迫，《红楼梦》中的贾府、大观园为观者营造了一个山明水秀，雕栏玉砌的乌托邦，剧中人在此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史湘云等一干贵族青年男女中在其中创立诗社，吟诗作赋，伤春悲秋，甚至林黛玉《葬花吟》的片段还成为《红楼梦》中的经典，而剧中对于这些场景的描写也是唯美的，在情感上的是推崇的。另外历来的评论和解析往往都会强调贾宝玉同情那些受侮辱与受伤害的人，身为富贵子弟却与这些出身卑微的丫鬟下人不分彼此，但如果我们放宽视野，再从一些细节观察，可能就别有一番观感了。

首先，任何人都不是生活在真空之中，贾府的安乐窝，这些公子小姐的锦衣玉食、吟花弄月实际上是建立在残酷的剥削之上。《红楼梦》中有一集专门展现了这一场景，贾府的庄户冬夜赶着马车走过崎岖的山路，顶着风雪给贾府孝敬一年的税赋和年贡，从剧中所见，獐狍野味、猪羊鸡鸭无所不包，可以想见他们已经竭尽所能。但即便如此，这些农户还是因为年景不好，无法缴足租税额度而被贾政严厉斥责。贾政还声色俱厉地哀叹如果这么下去，贾府就活不下去了。看到这，再将贾府中人与雪夜缴租的农户两厢对比，你是否会对贾宝玉林黛玉等人优渥典雅的生活生发出另外一层感受？

其次，有一集贾宝玉冒雨赶回所住的院子，敲门无人应答，结果就因在雨中多等了一会，贾宝玉待门一打开便给开门的丫鬟袭人心窝处死命猛踹一脚，踢得袭人口吐鲜血。也许你会说贾宝玉应该是在气头上，没有多想便踢出了这一脚，应该算作无心之失。但我想问一句，如果贾宝玉看门看见的是贾母、贾政，或是王熙凤，他还会给这窝心一脚吗？这一脚看似无意，踢出的却是贾府中谈笑晏晏，貌似其乐融融之下森严冷酷的等级压迫关系。

第四点，这部电视剧的拍摄手法或者说表现手法，很多地方都透露出低劣幼稚之处。首先剧中的很多场景都表现的非常刻意，剧中人物的很多动作一看就能感觉到是在根据导演的要求面对镜头故作姿态；另外，剧中很多场景的转场都显得非常突兀，让人感觉莫名其妙，或者跳跃性过大，思维剧情难以衔接。在此，可能有人会说，电视剧看不明白可以把小说拿来作为铺垫和补充，甚至就是怪你没有好好看小说，还不下去认真补课。但是，我并不认同这一看法。当小说改编为电视剧的那一刻，它就是一个独立的艺术形态与系统，导演必须在其内部就完成逻辑与剧情的自洽与闭合，你不能拍的逻辑不通，观众难以理解，反而要求大家去看小说。最后，就是一些最简单的技术问题，比如有些时候，镜头明显摇晃的很厉害。这都属于很低级的问题，不明白为何如此举世瞩目的电视剧拍摄中竟然会犯这样的错误。

最后，无论是小说还是电视剧，其最核心的价值评断标准莫过于其所渗透表现出来的价值观。这一点，更是《红楼梦》的致命伤。时至今日，对于《红楼梦》的主题依然众说纷纭，但在我看来，或者通过电视剧给我最大的感受就是这部作品是作者对于封建大家族无可奈何花落去的一曲挽歌。但无论是哪一个，《红楼梦》都缺乏基本的现代意识。当然，你可以说西方近代文学中的，譬如救赎等思想那是植根于西方的Christianity传统。但是我想强调的是，西方的文学至少从但丁开始，就开始弘扬和推崇人的价值——这一点，我相信应该是普世的，并展开以此为核心的探讨。但是，与此形成强烈对比的是，几乎与歌德、伏尔泰同时代的曹雪芹的《红楼梦》在此的表现可以说付之阙如，至少可以说非常薄弱，甚至在我看来其中刻意表现的，乃至意欲彰显的很多行为和思想都是病态加变态的。由此，我可以说无论这部作品在中国的地位有多高，但它是缺乏基本的现代意识与现代价值的。单单这一点，我就难以对其提起兴趣，更难以生发出最起码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