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然发生

都说“人到中年，十男九秃”，头发，堪称男人最薄弱的防线。

疫情反复，不敢辞职，基金绿了，睡眠不足......

不管生活的哪种焦虑砸到身上，受伤的都是头发。

作为脱发的核心受害群，男人对头发的在意远超我们的想象。

包括何润锋。

资深媒体人，前战地记者，深入世界危险角落，与各国名流谈笑风生。

然而，人生有多硬核，头发就有多脆弱。

镜头前无懈可击的他，却时时焦虑着发粉再也遮盖不住日益稀疏的前额和后脑勺，尽管旁人看来并没有太大问题。

表面上，何润锋解释，害怕发际线夺走观众对内容的注意力。

但实际上，他也不可免俗地会把头发等同于“男人的体面”。

毕竟，不管一个男人有多少特点和优点，一旦开始掉头发，“秃”会成为他们身上最大的标签。

它让男人在人群中变得醒目，以他们最不情愿的方式。

有赖于何润锋那苛求完美的处女座性格和媒体人的职业精神，他把自己的焦虑转化成了选题。

当他决定植发，就必须把里面的门道摸得清清楚楚——深入行业内幕、卧底植发培训班、采访各地“秃友”。

于是，他关心的不再只是自己的头发，而是所有同类的命运——

《秃然发生》

“秃顶”，不仅从来都是大众最爱调侃的话题之一，而且成为了当下越来越显性的社会痛点。

当人人把“头秃”挂在嘴上，脱发似乎是我们再熟悉不过的老生常谈。

但这档节目的出现，让我意识到：

大部分人对脱发的了解程度，不过停留在玩梗的水平，而这里，有着一个更为庞大隐秘的脱发者的世界。

生猛：脱发江湖

你永远不知道男人为了头发可以有多努力——

让湿漉漉的牛舌舔过头皮：

用辛辣的生姜摩擦发根：

用浑身带刺的滚轮“唤醒”封闭的毛囊：

或者喝下几十只鼠仔浸泡的药酒......

疼痛的，恶心的，种种画面足以引起不适。

脱发江湖，门派林立。

除了听信民间偏方瞎折腾的，科学正规的方法也有。

一种是遮盖派，比如发粉、假发套，省事又便宜；

一种是重生派，比如生发剂、药物治疗，见效缓慢贵在坚持。

被视作“终极绝招”的植发，虽然贵，但是效果也最直接、最自然，借用美妆博主的话就是，“妈生感”。

走进私立医院，海外留学的院长亲自接待每个客人，态度权威又亲切：“头发一植、再纹个眉，小伙儿帅酷毙了帅呆了”。

如沐春风的面诊，重获新生的希望，试问谁不心动？

何润锋差点冲了，但追问求索的职业精神，让他又去了解了其他专家的意见。

脱发圈十年老炮、“好头发网”创始人徐峰，出了名的敢讲话。

他上来就大揭黑幕：

太多不需要植发的人被忽悠去植发

植发就是在贩卖焦虑

植发比贩毒还挣钱

植发还有一个更长久的隐患：

即使植的头发不掉，但是不能保证原本的头发不掉啊！

M发型脱到最后会变成传说中的“小龙人”——头上只剩两个犄角。

图源网络

听君一席话，心里哇哇凉。

看到这，本发量王者都忍不住共情何润锋们了：想让头发长在头上，咋就这么难！

但徐峰如此犀利坦诚，也有利益相关：

他是卖药的。

有不同的门派，就有利益之争。

到底植发好还是吃药好？

为了公允，何润锋找到足够有信服力的第三方权威——本人植过发的三甲医院医生。

结果，真相更加令人气馁：

想要保住发量，植完发后要终身用药。

敢情一个都跑不掉。

找三个专家问过路之后，何润锋明白：治脱发这件事，没有一劳永逸的万全之策。

它是不可逆的，终身斗争可能也仅仅维持个看得过去的体面。

然而何润锋并不满足于当一个病人，媒体人的天性让他一步步深入真相——

卧底植发培训班！

他想搞明白，植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手术。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在人头皮上动刀子的技术，居然门槛这么低！

0基础学徒来这上两天理论课、扎几个小时萝卜，就可以去患者身上实操，购买仪器回去就可以单独开店。

甚至有学徒随便翻动仪器、不戴口罩、挖鼻孔，不说严谨专业，手术甚至连无菌操作都不能保证......

想想市面上可能有这样不具备专业资质的植发人员，脱发人的头顶就更凉了。

手术不规范就算了，交易还到处是坑。

因为你花钱买的数和真正植的数，是一笔糊涂账。

真有较真的人，用自己发明的方法一根根数自己被植了多少头发，然后一纸诉状将植发机构告上了法庭。

失去头发本来就够难受，花钱还要被骗，朱志彬不认这个理。

哪怕因为证据不足一再败诉，他也要一告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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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市场环境，还能相信吗？原本坚决要植发的何润锋也动摇了。

刺痛：男性凝视

“我变秃了，也变强了。”

地表最强男人琦玉的这句话，成为无数秃头男子自我安慰的精神胜利法。

然而现实并没有这么诙谐释然。

秃不仅没有让一些人变强，反而让他们敏感、脆弱、怨愤、自卑。

对于19岁开始脱发的袁先生来说，秃顶只带给了他难以启齿的痛苦。

两年前，他在朋友家做客，其他人都出门后，他就把帽子摘了下来。

当一阵风把房门刮开，他以为有人回来，惊恐地赶紧用被子蒙住头。

当意识到那只是风后，他躲在被子里哭了很久。

后来又有玩闹的朋友突然摘掉他的帽子。

看到他的头顶，朋友怔住了，他只能无声地流泪。

从此，帽子就像是一座掩体那样，焊在了他的头上。

同病相怜的束先生，将矛头对准了父母。

为头发郁闷了十余年的他，想要父母为他们的基因向自己道歉，仿佛这样才能减轻自己的心理负担。

但真要是父母道歉了，他也承认，自己只会更难受。

脱发，一个自然现象，该怪谁呢？

有人把一切都归咎于自己。

24岁的小柏正值青春，面对暗恋的女孩子他迟迟不敢开口，因为脱发。

等到他终于鼓足勇气表白，对方扔给他一句话：心里有点数。

对什么有数？自卑让他不敢追问下去，但他内心已经做好了填空题。

脱发，让他彻底否决了自己整个人。

虽然是小柏强加在女生身上的想法，但也有一定的现实根据。

网上曾有一个调查，让女性勾选最无法容忍的男性缺陷，排在第一位的就是秃顶，远超个矮、龅牙、啤酒肚、不修边幅等其他选项。

躲在阴影中的人还有很多，他们习惯把所有的失败都怪到脱发这件事上。

另一群人，却活成了他们的反面。

上海有个光头协会，成员多是老外，在他们看来，这也叫事儿？脱发的话剃光不就好了？

还有人毫无顾忌地对着镜头暴露自己的头顶，脱发，反而成为他的流量密码。

与脱发和解的人一定是内心强大的，但和解不了的人就真的毫无道理吗？

婚恋市场受挫、身边人玩味的眼神、网络上刻薄的玩笑......

一切都在将普通的健康问题变成了带有歧视色彩的氛围压力，脱发甚至从外貌缺陷变成了人品缺陷。

于是，男性也成为了那个被凝视的对象。

这让我想到最近女性发起的#与素颜和解#活动，本意是接纳最真实的自我。

但当网红们打着灯光画着淡妆变相凡尔赛，这个活动也越来越变味，仿佛只有好看才配素颜。缓解容貌焦虑的活动，反倒制造了另一波容貌焦虑。

你看，和解并没有那么容易。凝视来自别人，更来自被外界眼光入侵的自己。

美是天生的，也是社会性的，他人的评价、当下的潮流、根深蒂固的思想，都在影响我们关于美的认知。

男性其实也一样。

用总导演杨云苏的话说：“男性处在女性的凝视下，也处在他们想象中的凝视下。”

“男色时代”早已到来，男性所处的审美体系逐渐跟女性靠拢。

脱发的男人们更是首当其冲，遭受着无处不在的审美暴力及偏见。

所以，挣脱被凝视的惯性，不该是一个人的独自挣扎，而是所有人的共同努力。

新鲜：追剧式纪实

打开《秃然发生》之前，我以为这是一部冷静客观的科普纪录片。

打开之后，我居然有了追剧般的体验：

一集扣一集，发笑、难受、紧张、反思，根本停不下来。

谁能想到，一群秃头男子也能看得我欲罢不能？

我想这得益于它耳目一新的创作手法——追剧式纪实。

也许你已经注意到了，既是当事人又是采访者的何润锋，让平平无奇的男性脱发调查变成了一出脱发者自救的大戏。

在这个故事里，他不再是冷冰冰的输出者，而是寻找同类、试图掌控自我命运的主角。

他身上两种身份的反差，也让故事变得更加好看——

一方面，是他作为媒体人打入行业内部、逐步接近真相的成就感和爽感；

另一方面，则是他作为病人了解真相后所感到的迷茫、震惊、同情和挣扎。

很多人都问过何润锋一个问题：

干过很多轰轰烈烈的大事的他，怎会对头发这点小事如此在意？

他的回答是：这会影响到我的公信力。

然而这个解释，并没有人买账。

在镜头和众人的逼问下，何润锋必须面对自己的内心。

他不得不承认，或许单纯就是因为他还没强大到足以挣脱凝视。

一路走下来，总导演杨云苏形容道，“何润锋献出了他自己”。

他的在场，让我们看到人性的复杂层次和成长弧线。

让人印象深刻的，还有擅用第二人称的文案。

强烈的对话感，瞬间拉近我们与人物的距离。

时而幽默调侃，时而铿锵有力，时而满含无奈，既有辨识度又有情感温度。

尤其关于之前在网上爆火的小伙儿张建宏的那几句结尾，余韵悠长——小人物早已向看脸的时代投降，风尘仆仆地赶去搵食求生。

个中心酸，太戳共鸣。

在故事、情感之外，更有态度。

镜头外的犀利发问，往往将对话推到更深的层次。

比如UP主李闪光用自嘲的方式，让脱发变成了纯粹的娱乐搞笑，仿佛对这件事毫不在意。

看穿他的用力和取悦，导演组抛出疑问：“自嘲是不是另一种逃避？”

不怕冒犯地戳穿当事者的叙事牢笼，引导他们重新审视内心的真实状态。

我们得以看见他们更隐蔽的自我防御。

起初，对于这个选题，团队是很摇摆的：到底值不值得做？

总导演杨云苏说——

以前做选题的时候会把自己架得很高，会觉得某个选题不做是我们的损失，是观众的损失，是一个时代的损失，但是秃头这个选题到底值不值得？一直都在摇摆中。

但是当他们的故事汇集到一起，答案也就明了了。

每个群体都有被正视的权利，尤其是一直被污名化和丑化的群体。

一个看似轻松猎奇的选题，通过“追剧式纪实”的手法细细研磨，向观众喂养了真诚的关怀和思考。

看完，我再也不想嘲笑这种脆弱了。

何润锋像一把钥匙，为我们打开了很多小人物的故事匣子，他们构成了脱发江湖中形形色色的群像。

我很喜欢采访中总制片人徐婵娟说的一段话——

我们经常说“个人是时代的一粒灰”，好像这一粒灰太小了，不值得书写，根本没有形状。

但是呢，这一连串的灰尘的故事都讲明白的话，那实际上你是可以窥见这个全貌的。

讲好了灰尘的故事，就可以描绘时代的底色，哪怕只是头发这样一件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