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凡尼的早餐

在知乎上回答过的一个问题，也备份到豆瓣一下吧。

先说结论：《蒂凡尼的早餐》（以下简称为《蒂》）是一流的小说，二流的电影。小说是无愧被称为经典的。

我是先看的电影。多年前想看这部电影的理由有三个，一个是因为女主角是著名的奥黛丽赫本，一一个是因为大名鼎鼎的主题曲《月亮河》，还有一个是单纯地因为对于标题的好奇-为什么有人要在蒂凡尼这样的奢侈品珠宝店吃早餐？

我当时以为《蒂》是一部像《卡萨布兰卡》《魂断蓝桥》一样的经典的老爱情电影（顺带一提这两个看后除了觉得女主角很美以外也没懂为何会成为经典），结果看完之后无比失望。

这部电影观感不佳的理由有很多。剧情无趣，算是《罗马假日》的“堕落小人物”版本；男女主角相爱的过程很突兀，两个靠卖色相生存的人最终相爱的故事本身也很难引起我这样普通观众的共鸣；赫本那端庄优雅的气质就不适合堕落放荡的“交际花”角色，演技略显做作浮夸。再加上她不自然的英语发音，让人感觉是这片子就是换了个场景的《罗马假日》和《窈窕淑女》然而那两个作品里口音与剧情相契合所以让人感觉浑然天成，而在这个片子里赫本的口音就很违和了。

后来我在偶然看了《蒂》的作者卡波蒂的另一部长篇小说《冷血》后，对这个作者很有好感，于是就买了《蒂》的小说，结果读后惊为天人，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首先，《蒂》的小说并不是电影所改编成的那样滥情蹩脚的爱情故事，它根本就不是一个爱情故事。

小说以第一人称“我”的视点叙述，并且“我”的职业和作者一样也是一名作家，所以尽管我之前看过电影，我依旧忽略掉了那个又高又帅的男主角，而是自动带入了那个声音细细的，戴着眼镜的，胖乎乎的卡波蒂的形象。另外很重要的一点是，小说里的作家“我”并不靠吃软饭为生。之后这个故事读起来就十分合理了。

《蒂》要讲的不是关于俊男美女的爱情，而是那些“没有家”的孤独灵魂。

《蒂》的小说开头，就以身为作家的“我”的介绍了自己曾在纽约的第一个家对自己有着特别的意义。它虽然破旧狭窄，但每次摸到公寓钥匙都会让自己情绪高昂，因为它是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这个斗室里有他可以完成作家梦想的一切。也是在这个公寓里，“我”遇到了外表精致美丽，头脑简单，爱热闹怕寂寞，内在大大咧咧又偶尔脆弱敏感，邋里邋遢不拘小节，走到哪里都乐于给人添麻烦的年轻女邻居Holly Golightly。

这部小说为什么叫《蒂凡尼的早餐》呢？ 女主角Holly解释说蒂凡尼对于她意义非凡。焦虑的时候喝酒不好使，吃药也不管用。她只要打车去蒂凡尼，看着蒂凡尼店内的一派祥和平静、富丽堂皇，想到这里绝对不会有坏事发生，她的焦虑就会得到缓解。

这一点我们或许勉强可以理解共情。可为什么要在蒂凡尼吃早餐，而不是午餐或者晚餐呢？

我的想法是，因为女主角吃早餐的时候是一个人。她是一个交际花，吃午饭和晚饭都是她社交的场合。

可即便是一个人，正常人会在哪里吃早饭呢？清晨起来，或者在自己温暖舒适的家里，或者是在家、工作场所附近的咖啡店在匆忙中不失惬意地喝杯热饮再吃块面包，这些地方同样在大多数情况下也不会有坏的事情发生。

但Holly不同，她不只是单单要躲避坏的事情。她要一大早端着咖啡叼着面包去蒂凡尼隔着橱窗看着里面的珠宝细嚼慢咽，因为“蒂凡尼”象征着她的人生追求，她最理想的生活方式，她要一大早就看着蒂凡尼店里的珠光宝气来给自己的一天，给自己的一生打气。

如上所述，Holly虽然毛病很多，但她最大的优点是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正是如此，她会选择撇下深爱自己的兽医丈夫和孩子，离开乡下的农场跑到城市闯荡。同样，她跑好莱坞闯荡，但一旦意识到那里不适合自己，她就立马丢下一切只身跑到纽约。一无所有也一无所长的她为了达到目的，不惜出卖色相，巴结贵人，夜夜笙歌，甚至在无意中染指犯罪。

在没有达到目的之前，她不会有，也不想要一个家。

她在纽约的公寓里住很久，却连个家具都没有，只是把行李箱往屋子里随处一丢。没有要久居的打算，也就没有意愿一个住处布置出温馨舒适的“家”的样子。

她养了一只猫，却不肯给它起名字，因为名字是和他者建立情感联系的“契约”，而她在这个世间孑然一身，轻装上路，连与一只猫的相依为命于她而言都过于沉重，所以她在往国外逃亡的时候会在出租车上把猫无情遗弃。

她貌似多情却和大多数人的感情如蜻蜓点水一般，只在片刻泛起一点点涟漪，一次又一次地在彼此的精明算计中上演人走茶凉，燕过不留痕。

她真的就是一个彻头彻尾地冷酷心肠，残酷无情的人吗？不是的，看到作家“我”，她也会思念自己的弟弟。那些曾经和她有过短暂交集的人，“我”，酒吧老板，她的经纪人，也在心中对她产生默默的温情和怀念。

她不是铁石心肠，打定主意要居无定所，如浮萍一般一生漂泊。她只是在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之前，不需要给自己一个家。她要一直在路上，正如她的明信片上写的那样：Holly Golightly，travelling。

可当你的人生理想就是“蒂凡尼”，就是追求纸醉金迷，万人之上的物质生活时候，你会幸福吗？当你一无所有，却想要拥有一切的时候，这个梦想会那么容易实现吗？ 如果你无法实现这个人生理想，你就要这样子一辈子孤身漂泊，永远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吗？

小说里的作家“我”显然对Holly这样一个弱小的女子，独自一人怀揣这样一个不现实的梦想面对这么广大凶险的世界是充满了担忧的。所以在小说的最后，作家“我”看到就连被Holly遗弃的猫都找到一个温暖的家的时候，他才会在心底默默想，“哪怕是在非洲的一个小草房也好，希望Holly也已经找到了属于她的家”。

这么暖心又悲哀的故事，怎么会不成为经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