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羽毛的东西

刚刚开始实习的那年，午餐，与两位同是外国人的同事坐在草坪闲聊。我知道那个棕发非常nett的女孩是来自阿富汗，于是交谈间淡淡提起自己读过一本非常感人的阿富汗人写的讲述阿富汗故事的小说，她眼睛忽然一亮，问是不是《The Kite Runner》，我说是。她表情一瞬泛起的温柔里透出些悲戚色彩，喃喃说对啊，那是很悲伤的故事。一旁的古巴女孩则是一脸茫然，她十三岁就与家人移民来德国，德语几近母语水平，提起故乡时嘴里多是时移世易的冷漠口气。

转眼间，我在这个曾经陌生国度的「重生」之旅也已经跨过了「十」的距离。裹紧风衣走在街上看着落叶偶尔恍神想起故都的秋的时候，站在橱柜前思考这周早餐要吃什么奶酪的时候，许多个和此刻无比靠近和彼时无比远离的时候，却并没有忘记那年在北京歌德学院图书馆里临窗而坐翻着全德文彩色书页也仍然觉得远方无比遥远无比飘忽的忧伤女孩。那个她即使无法全然想象出「希望」的完整面貌，即使有多么不舍，可还是告别了，去走了。

艾米丽·狄金森说，希望是有羽毛的东西。

希望是昏黄灯底下父亲和女儿一起描画童话故事的词句，是在异国土地上仍然波斯味道十足的美丽早餐，和小女孩已然说着流利德语而父母还在固执说着母语的交错时间。

希望是母亲晨起学习的不断标记的手，是母亲夜里对着鸡腿穿梭缝合的手，是父亲面试时握着咖啡杯有些紧张的手，是父亲残缺的却仍然厚实的手，是掩住女儿的一只耳朵瞬间让世界平静的手。

妈妈和爸爸说，人生真是可笑，你在一个国家出生，成长上学工作都在那里，但其实那片土地上的任何一个角落都不属于你……

可那又怎样呢，我们总要上路，遇见一些人，再见了，再见了……总会忘记，又总会想起。摩挲着亲人的照片，放映着故土的影像，然后再一次出发，再一次向前。

最后的最后，你看，「他们」并非没有面孔，他们是活生生的。

谢谢导演天琳的悲悯，让长久以来所有左和右的争论，让在外邦人的土地上仍在喧嚣的凹地腔调，让愚蠢的或残忍的，让也曾骄傲也曾冷漠也曾扭头的我，在这十几分钟的深沉凝视里，在所有有关苦难与光明的生命细节缓缓绽开时，忽然间就都安静了。

她说，「献给我的邻居们」。

他们说，自由的秘诀是勇敢。

致那年深夜走下电车的，被行李包围的，站在Freiburg清冷街口有些手足无措的女孩。

致所有勇敢走向远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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