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重如山尚且如此,更别提历史上第一位实验了精神分析疗法的“病人”安娜·欧了。她的歇斯底里症(现在已无此病症名)在弗洛伊德的同事布洛伊尔的“涤清法”治疗下,有所缓解,却产生了一些其他状况,以至在停止治疗后,搬入疗养院呆了很久。关于她是否被“治好”的争论延续至今。
如果一项行为的初衷是“帮助”,那么为什么却会对对方造成伤害?如果不是,又是什么使珀金斯和沃尔夫同进同出、同吃同住到两人的配偶都大发醋意?
或许,使人为之疯狂的,是彼此之间共同存在的某种东西。
有人曾问珀金斯:你写作能力高于许多作者,自己为什么不写?他沉思很久很久回答:因为我是一个编辑。
珀金斯所热爱的是文学。他说,There could be nothing so important as a book can be.
蜷川幸雄所执着的是戏剧,和作为人性表演者的演员。
布洛伊尔感兴趣的则是“究竟哪些念头压迫着她的心灵”。
在《天才捕手》中,珀金斯和沃尔夫曾为生活方式发生争吵。天分初获证明的沃尔夫酒后攻击起已经“五个字都写不出”的前天才菲茨拉杰德,宣称为理想疯狂地奋斗才是值得地活着,而不是珀金斯那样一边陪陪老婆孩子,一边手起刀落屠宰别人的金句。而珀金斯反击说,人有不同的生活方式,比如养家、帮助别人……
“活着的意义是,看着另一个人的双眼,感受他的心痛”。
当托马斯·沃尔夫在还叫<O lost>的手稿里写:“……a stone, a leaf, an unfound door; of a stone, a leaf, a door. And of all the forgotten faces.”珀金斯感受到了他的心痛。还有其他写作者在文字中流露出来的疼痛都使他怜惜感怀,并希望与读者分享。
也因此他更易接受生活落魄的作者,和有自传色彩的文字,并会因为担心海明威妒忌而拒绝成为福克纳的编辑。
卡佛在回忆录中说:我为什么不写长的?我是没办法,两个孩子天天在那儿哭,闹腾得我受不了,我是没办法在这种哭喊中长篇大论的。
而读者恰为了这种简短而疯狂。
有趣的是,从这个意义上,或许不必再区分“真实”的卡佛和“被塑造”的卡佛。那被孩子哭闹得写不了长篇的卡佛、被编辑兼朋友专制地删除重写的卡佛,和最终为世人认知的卡佛——可以构成一个完整整体。
我们为之疯狂的,是在极简的表面露出之下,一个人被生活的无奈所逼迫,而吞入腹中的全部的沉默。
或许每个普通人都活在自身的心痛中。天才的作者写出了这种心痛。天才的编辑发现天才所写的心痛,把那些文字出版成书。最后读者又从书中看到了自己的心痛。
若一个人能对从另一介质(一本书也好,另一个人也好)中出现的心痛,有所体认,那么就应当能算是活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