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尔之春

2023年底，韩国电影首尔之春上映，该电影以韩国历史上1970年代末真实发生的政变为原型，首先来了解一下电影背后的政治事件，然后再谈主观感受。

一、肃军政变

“双十二政变（12·12쿠데타），又称肃军政变，韩国官方曾称为12·12事态（12·12사태），后改称12·12军事叛乱（12·12군사반란），是1979年12月12日由韩国国军保安司令官全斗焕少将发动的一场军事政变。

1979年10月26日，韩国总统朴正熙遇刺身亡，全斗焕负责调查朴正熙遇刺事件，野心亦随之膨胀，同其领导的军中秘密组织“一心会”成员密谋兵变，企图除掉陆军参谋总长兼戒严司令官郑升和。政变于12月12日18时30分爆发。在未经总统崔圭夏批准的情况下，全斗焕以涉嫌谋杀朴正熙为由强行逮捕郑升和。空输第1、3、5旅团、第1军团第9步兵师团、第2机甲旅团、第30步兵师团等部队在全斗焕、卢泰愚、黄永时等政变领导者的指示下占领或进驻国防部、陆军本部、特战司令部、景福宫、首尔中央厅、孝昌运动场、高丽大学运动场等地。首都警备司令官张泰玩虽力图镇压政变，但麾下大部分兵力（第30、33警备团和宪兵团）都参与政变，导致无兵可调，最后他与特战司令官郑柄宙也被逮捕，此外有三人（特战司令部秘书室长金五郎、国防部宪兵郑善烨、首都警备司令部宪兵朴允宽）在政变过程中死亡。12月13日凌晨5时10分，全斗焕取得了崔圭夏事后追认的对郑升和的逮捕令，政变宣告成功。

通过这场政变，全斗焕为首的“一心会”势力掌握了军权，建立了“新军部”。“新军部”继而于1980年5月17日发动5·17紧急戒严事件，夺取政权，全斗焕亦在不久后当选总统，修改宪法，开创大韩民国第五共和国。”[1]

图：政变之后高层洗牌完毕局面

二、韩国政权背景介绍

大韩民国共和国的说法是自1945年韩国脱离日本殖民统治开始，至今70多年，已经来到了第六共和国，相比法国自18世纪法国大革命以来至今不过五个共和国而言，迭代速度飞快。而在韩国几任领导人的上台过程中，政变不是少有的事。

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朝鲜半岛也迎来了尴尬的独立。具有留美经历的时局代表人物李承晚在会见了盟军司令麦克阿瑟后，逐渐开始掌权。在1948年美国军政厅宣布南朝鲜大选后，李承晚终于历经万难如愿当选总统，开启大韩第一共和国。1960年，四一九革命推翻李承晚政权，不久后建立了以张勉为内阁总理的民主党政权。1961年5月16日凌晨，怀有政治野心的军人如朴正熙、金钟泌等便趁机发动政变，5·16军事政变中断了韩国的宪政秩序，开启了朴正熙18年的统治以及韩国32年的军人执政。

来到1963年，朴正熙，也即朴槿惠父亲，正式上台，此时第三共和国建立。这一阶段开始，韩国政权引入军方，开启军方掌权阶段。朴正熙上台时，韩国失业率超过30%，数万农民因饥饿而挣扎在生死线上，通货膨胀率更是居高不下。朴正熙表示“政变的关键因素是实现韩国的工业化……我最关心经济革命，这是压倒一切的大事”。此后，朴正熙带领韩国制定经济发展五年计划、加大农业投入、借鉴德国经验并推动基础设施建设，算是带领韩国走上起飞之路，脱去了落后的外衣。然而执政期间，他的独裁统治饱受百姓诟病，在任期间推动修宪，将总统的任期限制从两任延长至三任，他本人得以在1971年第三次当选总统。民众再度爆发抗议，朴正熙索性以“国家安全面临北方威胁”为由，发布戒严令。强行解散国会，禁止一切政党和社团的政治活动，对韩国实行军事管制。

1972年12月，随着韩国总统朴正熙所颁布的《维新宪法》生效，大韩民国第四共和国拉开帷幕。这一阶段的政治被称为“韩国式民主主义”，其实就是朴正熙的个人独裁体制，故被称为“维新独裁”。 朴正熙确实让韩国实现了经济飞跃，创造了被誉为发展神话的“汉江奇迹”，但一些深层次社会矛盾也暴露出来。一方面韩国的贫富差距不断扩大，发展红利无法惠及每个人。超长的劳动时间与低微的收入长期并存。1970年，22岁的裁缝全泰一为抗议恶劣的劳动条件在工厂内自焚，全泰一只是韩国工人的一个缩影。其次，朴正熙为推动工业化而扶持起的财阀集团逐渐做大，成为政府尾大不掉的麻烦。到2020年，韩国最大的四家财阀三星、现代、LG、SK拥有的资产占国家总资产的26%，三星一家的产值就占据韩国GDP的20%，民众甚至将政府誉为财阀集团的代理人。这些问题都加深了民众对朴正熙独裁统治的反感，民众游行、学生抗议运动此起彼伏，朴正熙对此的态度是大力打压。

1979年，朴正熙召集警卫室长车智澈、情报部长金在圭共用晚餐。席间车智澈对金在圭的工作大加讽刺和批评，恼羞成怒的金在圭拔枪射杀了车智澈和朴正熙，朴正熙如此戏剧性的结束了生命。在16年里，朴正熙开创了第三、第四两届大韩民国共和国，大行独裁统治，俨然将韩国拥为己有，致使社会积弊严重。纵使韩国的人均GDP从朴正熙1961年上台时的85美元，仅为同时期朝鲜的1/3，上升到1979年朴氏遇刺时韩国人均GDP的1644美元，成为同时期朝鲜的2.3倍，这也无法掩盖一切促进国民经济上升的背后动机以及朴氏权利集团所从中攫取的巨大权益，何况这一阶段也为韩国人民带来了众多难以根除的深层社会矛盾。

朴正熙遇刺后，总理崔圭夏代理了总统职务。军方成立了刺杀案联合搜查本部，由韩国陆军保安部司令官、陆军少将全斗焕担任本部长。这也是本片电影所拉开序幕之处。全斗焕在军中与同乡和同学组成秘密组织一心会，这批少壮派军人意图利用朴正熙遇刺的机会攫取权力。1979年12月，全斗焕联合卢泰愚等一心会成员，秘密调兵进入首尔。军方高层遭到逮捕，文官政府亦被架空，全斗焕由少将（韩语称为小将）升为大将。随后进行暴力兵变，然而军政内外多数人分批次倒戈，最后在击杀和逮捕了几位奋力抵抗、镇压叛变的军队将士后，完成了这场“不流血的革命”。事后金斗焕依靠权力取得了时任总统崔圭夏追认的逮捕令，将这一场叛变完成了合法化，而崔圭夏也在八个月后被迫下台，金斗焕成为韩国新任总统，开启大韩民国第五共和国，再次以修宪的方式将总统任期延长到7年一届，创下韩国目前六个共和国历史中单届总统任期之最。1987年，迫于韩国民众示威压力，韩国举行了自1971年后的首次总统普选，推选金斗焕利益集团中的心腹卢泰愚上台，开启大韩民国第六共和国，而这位卢泰愚也是“双十二政变·肃军政变”中金斗焕叛变方的主要负责人员，算得上是金斗焕的“开国功臣”了。

金斗焕在位期间，继续优化经济结构，推动工业、教育、医疗发展的基础上，全斗焕政府严格遏制房地产投机，避免韩国重蹈日本的“泡沫式经济”。然而这位总统同样在政治上十分专制，政府中的军方人员比例甚至超过了朴正熙时代且贪腐严重。而对于韩国民众要求民主的呼声，全斗焕的态度比朴正熙还严厉，在韩国实行严格的政治管控。他的专制统治激起了韩国民众的愤慨，也数次引起民主化势力也即反对派人物金泳三、金大中等人的严厉声讨。直至最终九十年代，卢泰愚下台，金斗焕等人才面临审判。

图：卸任后被审判的卢泰愚（左）、全斗焕（右）

图：韩国历任总统

三、电影主观评价

3.1情节叙事

剧名首尔之春言简意赅的提示了其主要故事情节，即政变。通常来说“..之春”可能让人最常联想到布拉格之春，那么类似走向春天的改革或许应该是指动机充满活力的、蓄势待发、百废待兴的。（1968年春，捷克斯洛伐克在以杜布切克为首的捷共中央领导下，掀起了一场改革运动，其目的是要开创一条符合捷克斯洛伐克国情的“独特的社会主义道路”。这场改革运动受到捷克斯洛伐克人民群众普遍的支持，也受到国际舆论的广泛关注，被称作“布拉格之春”。但是，“布拉格之春”却被当时苏联领导层所不容，将这一改革看作是对“社会主义”的背叛，华约5国出兵入侵捷克斯洛伐克，用坦克粉碎了这场方兴未艾的改革。[2]）。然而，当我们进入影片便知道，“首尔之春”所指的是动机不纯、充满个人权力私欲的叛军政变事件，从一开始我们从历史旁观者的视角便能迅速地站在正义的那一面。

影片聚焦朴正熙总统遇刺后，国防安全司令全斗光及其领导的叛变军团一系列所作所为，以及与其对抗的正义军方首都警备司令官李泰信等人的英勇斗争。剧情按照时间顺序平铺，情节紧凑，简单易懂。刻画人物时所占的情节比较详略得当，能够清晰地刻画出正反两方人物的画像，人物性格特色十分明了。作为一部反映史实的电影，这样的刻画没什么大问题，主要目标任务已经达成。但如果说作为刻画军政人物及其中的权利斗争类电影，它的人物刻画较为脸谱化，也比较单一。在韩国电影这方面如此犀利的背景下，导演显然没有用力，也没有把重心放在这里。我们能够感受到金斗光（金斗焕）的狡猾、疯狂大胆、不择手段、利欲熏心、心狠手辣等；权利集团下附属高层们的无耻、贪婪、见风使舵、胆小如鼠、背信弃义、苟且偷生；底层士兵的纠结、无奈、矛盾以及矛盾冲突下微弱的牺牲；也能感受到军人李泰信（张泰玩）的正义坚守、英勇无畏、大义凛然、底线不动摇；宪兵金准烨（郑华烨）的不惧威严、仗义执言、一身正气和恪守本心（另外wuli哎一古金社长演技太好了，全程一点不出戏，甚至数次要为他流泪了…）；还有底层士兵们作为昔日的同窗好友、师徒之交，如今在不同的战队下毫不留情地作为斗争的红色牺牲。从我可以拿几个排比句把大部分人物刻画描述出来就可以知道，这是导演所故意为之，刻画出清晰的人物图谱，这样的情节在观影之中算不上过瘾，不过观影之后的人物形象不容易迅速褪去，在聚焦历史事件的同时也可以留下其中深刻的人文体悟。

3.2镜头语言

作为偏纪实类的电影，每一场时间地点和军方人物交换时的字幕提示是非常恰到好处的，精确到秒的倒计时也带来了时间上的紧迫感，叙事也非常清晰，人物也不容易搞混。留给几位主角的长镜头刻画也是比较好的补充了人物形象，印象深刻的比如李泰信准备好最后背水一战时和妻子的通话、戴上了围巾，其下属阻拦时的对峙，把李泰信的英汉柔情和战友们的真挚情感流了出来。还有旅长遣散手下退离，选择独自坚守司令部，应对叛军时，和赶不走的少校之间的镜头，也是为数不多展现人类真善美得镜头，也是本片泪点安排处。我最喜欢的镜头是最终金斗光/焕在胜利的时候，李泰信翻过冲冲障碍段，单枪匹马的站在他面前说“你不仅不配当大韩民国的军人，你也不配当人”这句台词的时候，金斗焕脸上恼羞成怒，略微抽搐和僵硬的表情表示他确实有被噎到，也能体现出他内心还并未完全良心泯灭，至少他能够判断正邪善恶，还没能够完美的说服自己，这样的胜利时刻也算是小小的“折磨”了他一下。并且接下来在他送达胜利消息之后，他独自走进空旷的男厕所，无法控制也无法停止地怆然大笑，这里的黑白镜头透露的是永远无法达成的欲望下所埋伏的空虚，尤其是在如此剧烈动荡之后，紧张和斗志付之一炬后的茫然和无所适从。然而之后当权者们胜利的画面就有点烂俗了，无非是衣冠楚楚、聚会大笑、女人和饮酒，对比着镇压叛军方痛苦受刑的画面。

3.3价值观

本片所能给予我的是全程我一直在询问和确认的价值判断过程。

第一个是正义与邪恶如何判断，我从道德和良心上的主观判断是否算是一般意义上的正确，如果我出了问题怎么办？看着斗争发生时一无所知的底层人民，在这里我们搞不懂上面的阶级发生了什么，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假，该前进进攻还是保守撤退。我不禁回想起我们的国家所经历的历史斗争。我朴素的价值观告诉我侵略者尤其是战争侵略者必为不义，那么在两方党派交战看不清形势时，大家同属一国人民，我如何知道谁是入侵的一方，倘若我还是有那么一点权力的底层人民，我该如何保护或带领我权力下属的人民呢？这或许只能依靠我个人的眼界和智识判断，尽可能在有限的资源下形成迅速、准确的判断。当然，纵观历史横流，在那些难以判断的历史缝隙中，也早已有无数人牺牲殒命，在游荡中谁也不能担保抓住历史的树干不被冲走，但求我离开人间的前一刻依然能履行着我所相信的。

第二个问题是个人主义在集体的命令下应如何自处？我们国家的人民应该对这个问题有着最为深刻和清晰的理解。我这一代人，在和平下长大，所面临的和所信仰的是和那一代人民英雄们所看到的截然不同的东西。然而，这并不代表我有条件能够放任自我，坚持完全个人主义的想法，在斗争和命令中无视一切，只是遵循自己的本心。我们历史的经验告诉了我们，团结、斗争、抵抗以及牺牲是有意义的，这是无疑的。因此倘若人们按照人的本性去行动，那么国家和民族不复存在，法律被架空，道德面临挑战，接下来人民完全作为个人去斗争，那将是更大的恐怖所在。最终，人民仍然会按照历史的规律一部分团结起来，成为集体，去对抗敌人。那么服从、牺牲和团结，在很大程度上都是发挥作用的，尤其是对于军人而言。然而这也不代表人们可以放弃自由意志，我们的历史教训同样也教会了我们这一点。这就回到了第一个问题，在我有限的能力下发挥我的自由意志，避免受权威恶势力的摆布从而扩散悲剧的发生。

第三个问题，回到此时此刻的现实社会。韩国社会依然有许多积弊已久的矛盾无法解决，韩国军政和财阀依然是我们无法探测的一大黑暗之处，那么韩国的人民和社会如何自处？每一个韩国人是否都处在所谓的水深火热之中？还是作为韩国社会的一部分，自然地与一切问题相处共生？这样的问题是没有答案的，就算有答案也未必是晴朗的。在这样的情形下，渺小的一生匆匆而逝，力量在微弱和显著之间切换，历史的缝隙总会是充满尘埃的，无人问询也是常态，但终归这一生是有声响的，时间也是有维向的，知行合一总还是可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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