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毒3：人在天涯

比起邱礼涛招牌式的火爆动作和爆炸场面，《扫毒3：人在天涯》中不断插入的闪回段落更令人在意，算起来，两个小时左右的电影里面有不下十次，在叙事上不停打断情节发展，但过去时空的事件不像《胭脂扣》那样按顺序讲述，它相对混乱，并非完全为了交代前史，而是紧跟人物关系和人物内心，具备了主观性，同时或多或少地强调了人物的立场。

电影开始，刘青云饰演的差哥拿到货之后被警察拦截，双方枪战，古天乐饰演的阿荣也即欧志远在差哥面前亮出警察身份，之后在交战中回到警察一方，差哥被困在车内，此时由差哥面部特写进入第一段闪回，时间是4个月前，差哥在停车场遭到袭击，郭富城饰演的比利也即张建行替他挡子弹，欧志远则开车撞死了袭击差哥的人，搞出人命。接下来，差哥和阿荣到医院探望比利，看起来相谈甚欢，而闪回则停留在了三人喝酒的画面。

这一段可以看作差哥的回忆，而回忆中的内容正好与现实形成了鲜明对比，以为是可以为了自己搞出人命的兄弟，结果是警方派来的卧底。

古天乐的角色在一开始就自曝卧底身份，一度让我诧异这故事还要怎么编下去，不料紧接着欧志远找到从枪战中逃脱躲到集装箱背后的张建行，更令人大跌眼镜，原来张也是卧底，这就更让我对故事如何发展感到困惑，而此时情节立刻回到6个月前，交待两人在差哥面前做的一场戏，以及做完戏之后两人对差哥的嘲笑。这一段闪回交待两人早就认识并且关系要好，更重要的，这段场景在电影中出现了两次。

当亡命金三角的张建行在女子阿侬那里了解了鸦片加工背后的不幸生活，故事跳回香港，由欧志远在车上的镜头带出当初他做卧底的经历，并再次出现了他同张建行那场做戏的对打和两人在屋内疗伤说笑的场景。接着肥雄被抓，两人在天台聊天，回忆警校誓言，欧志远说出“毒贩始终是毒贩”的台词。然后接欧志远为救差哥和张建行开车撞死人的情节，和前一次差哥的记忆不同的是，还出现了欧志远撞死人之后异常痛苦的一幕，以及在审问室异常暴躁地为自己开脱的情节。

这样的剪辑仿佛就是要及时打住对制毒者的同情，即使这些制毒者都是些普通村民，也暗示欧志远终究没有放弃将张建行带回香港，同时也表明即使同一件事，人物之间的记忆并不相同。也就间接说明，毒贩和警察，不可能做兄弟。而此段过往出现在张建行了解了鸦片加工的情况之后，也似乎暗示张建行不会忘记自己的本职。

两次两人打架的回忆其实都可以看作是欧志远一个人的，两次都是欧志远跟随肥雄去见差哥才见到张建行，视角都在欧志远，而从头到尾，都只有他在坚持要将张建行带回到警队，带回香港。或许因为欧志远对张建行心怀愧疚，如果不是他在行动中受伤，张建行不会替他外派，也许后面的一切都会改变，当欧志远对张建行的外派表示是天意的时候，或许他只能以此来安慰自己。

差哥没有将他的兄弟比利扔在香港不管，而且顺从比利的意愿没有让他截肢，而在张建行前往金三角路上，故事却闪回到3年前张建行如何做上卧底的往事。张建行和欧志远合力抓捕疑犯，欧志远不幸受伤，张建行替代他外派做了卧底，欧志远则叮嘱张建行，谁也不要信，信自己。

接着故事跳到一年前，方中信饰演的陈Sir打算让张建行归队，但张建行告诉他自己已经接触到了差哥，希望做完这一单再回。这里陈Sir问了张建行一句话，你是做卧底做上瘾了还是习惯了这种纸醉金迷的生活。而张建行的回答是，我还真习惯那种光明和腐朽之间的生活，但他补充了一句，我记得我是警察。

卧底这种人物形象的一大魅力就在于他生存于黑白之间的灰色地带，会带来诸多暧昧的情感，但这部电影却似乎在强调，毒贩再讲感情，也是需要警惕的，而作为卧底的张建行警官，不会忘记自己的身份。他那句习惯光明和腐朽之间的生活，似乎在表明一个卧底应当具备的适应性，如果没有这种韧性，干不好卧底。在张建行接受了差哥巨大的恩情，被带往遥远的境外之时插入这段闪回，仿佛在替人物向观众打了预防针。

张建行养伤之际，香港警方搜查出差哥在香港家中的赃款，情节进入第六段闪回，交待赃款来历。张建行和欧志远联合劫持了差哥让傻强送的货，由张建行带去见差哥作为谈价钱的筹码，这一段不仅是后来差哥复刻张建行做法的预演，也用傻强可疑的自杀再次强调差哥的不可信任，而张建行对线人被自己害死的过激反应，说明张对自己害死线人心有不安。

伤势好转但行动仍不便的张建行与照顾他的阿侬顺理成章地亲近，两人在婴粟田边谈论家乡，香港作为张建行的家乡出现，时间回到3个月前，差哥、欧志远、张建行三人在游轮上一边喝酒一边聊天。我个人认为这一段闪回完全是为了表现电影中关于“家乡”的主题而安排的情节。当差哥说起要“去”泰国谈生意，张建行奇怪地问，不是“回”泰国吗？差哥的回答是，哪里能赚钱就是哪里人，并说自己的泰国也是拿美国护照。差哥没有“家乡”观念，因此他到了金三角依旧能够活得风生水起，他同张建行不是一类人。

差哥带队劫持了总司令的货又送回去的路上，张建行自然地回忆起自己劫差哥的货又送回去的做法，并且回忆起在私人飞机上与差哥谈起傻强的死的事。尽管表示对傻强有感情，但差哥依旧杀了办事不力的傻强。这里无疑又是在强调差哥的危险性，同时也说明张建行依旧保持着清醒。

戴金荣将货物押送权交给了差哥一行人，在参加完戴金荣晚餐 宴会后回到住所的差哥跟张建行聊起天，差哥破天荒流露出感伤一面，问张建行有多久没有望过天了，并说自己将来说不定找个地方享清福。这原本是在游船上张建行的想法，此时从差哥口中说出，张建行想起的却是差哥在自己重伤时说的不抛下兄弟的话，这一场景颇值得玩味，差哥的未来里自然没有兄弟，而张建行为何想起的是差哥不放弃自己的往事，仿佛张建行感到了一丝失落，接着他说，对，好多事说不定，如果不是你我不会在这里，这自然可以做两种解读，如果不是为了抓差哥，他自然不必在这里，而如果差哥没有坚持救他，他自然也不会在这里，但此刻回想起自己替差哥挡子弹，意思就有些暧昧了。

不过所有的回忆都在这里结束，差哥一行人在金三角立足，似乎也就没有什么好讲的了，张建行找到机会向欧志远打去电话透露了自己的所在，欧志远来到泰国，差哥运货途中遇劫，张建行被边防抓住，暴露了身份，在被差哥接回去路上竟与欧志远相遇，一番追逐之后，欧志远在废墟找到张建行的一幕仿佛终于接上了在码头分开的一刻。

闪回结束停留在初到泰国的时间，欧志远的到来又将回香港的希望带给了张建行，阿侬的死完全阐释了人和家乡之间的关系，只剩下张建行和差哥之间的兄弟情悬而未决。

制住差哥的欧志远一直等到张建行亮出警察身份，才放开差哥和张建行站到一边，此前时间并不长的对峙中，似乎也是怕张建行与差哥之间有兄弟情的。张建行感激差哥救他的命，而一句“但是你贩毒，亲兄弟都没得讲”，听起来似乎更像是他可以抛弃这种感情的借口，正如他在听说傻强死的时候也过意不去，但他强行用贩毒来作为理由，断绝自己的同情。他必须反复提醒自己做卧底的初衷，闪回中反复强调这一点。当差哥说两人一个为了抓自己替自己挡子弹，一个很笨地为此撞死人时，欧志远和张建行都用警察的专业性来作为解释，如果不是用专业性来解释，是无法解释替毒贩挡子弹以及搞出人命这样极端的行为的。

这也可以解释，在差哥带队抢劫总司令的货时，张建行为什么没有在第一时间跟随差哥开枪，而是在差哥和其他人员都开火的时候，端着枪仿佛不知道该怎么做，而且还朝差哥的方向看了一眼，按理说此刻他的注意力应该在山下运鸦片的烟队身上，而他扣扳机的手指犹豫不决，再加上看的这一眼，让人感到他此刻其实是在犹豫要不要杀差哥，但对方的火力立刻打断了他，而在险些被炸到之后，张建行仿佛突然清醒，骂了句，一帮该死的毒贩，然后端枪开火冲了下去。这句话显然也可以作双重解读，而显然此刻他是把自己当警察的。后面也有类似的情节，军队攻击村寨之夜，张建行返回的唯一目的是带阿侬走，阿侬被炸死时，张建行也一时丧失了行动能力，而当他目睹军方的人被总司令的部下射杀，就像重新记起了自己的职责，恢复了果敢的身手。

片名人在天涯，将故事放到了香港之外，回到香港成为了故事的目的之一，张建行因为差哥的兄弟情被迫离开了香港，成为在天涯的那个人，在异乡染上了乡愁，并非离开长期居住的地方就会染上乡愁，差哥就是一个反例。故事通过阿侬对金三角这种在外人看来不适合居住的地方的感情来诠释何为家乡，阿侬没有国籍，也不知道国家为何，她只是从小生活在金三角，天然形成了如今的生活方式，张建行作为外来人，对她心中的家乡发出质疑，又通过阿侬带出对香港的乡愁，影片中一闪而过的打着烟花的香港，是张建行心中的家乡香港的模样。最后在返回香港的班机上，张建行拿着阿侬的发夹，说出想念香港的话，画面切到班机机身上的香港航空字样，并结束在香港俯瞰的画面上，对于一部讲扫毒的影片来说，显得分外抒情了。

香港警察，是张建行的身份认同，香港同警察两个要素缺一不可，欧志远一定要带张建行回香港的执着，张建行在金三角感受到的乡愁，影片一直在通过过去时空强调的张建行的警察职责，都统一在这四个字上面，反面则是同差哥之间的微妙感情，差哥在兄弟情名义之下执意带张建行离开了香港，而差哥并非是一个有家乡的人，他贩毒，使得张建行与他的兄弟情一开始就不可能，尽管邱导并没有斩钉截铁地否认其中的暧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