鹦鹉杀

《鹦鹉杀》上映当天，微博热搜第一的新闻是“211女硕士遭杀猪盘两周被骗138万”。跟之前的《孤注一掷》类似，电影与社会事件恰巧形成了互文。

制片人顿河表示，这个热搜“新闻掐点掐得像是我们安排的，可这就是每一天的日常”。

让人痛心的是，在类似的新闻报道下面，部分网友非但没有共情，还嘲讽起了受害者，认为被骗是“智商低”、“恋爱脑”、“活该”。还有人觉得，一些高学历、高收入女性反而容易被骗，因为她们对情感关系的要求更高，可能也更自信自己的能力和判断。

“骗什么都可以，但休想从我这里骗走一分钱！”在越来越多女孩独立且清醒的当下，为什么还会源源不断发生杀猪盘事件？杀猪盘果真就是骗骗心智不成熟、“人傻钱多”的女孩这么简单吗？娱理工作室对话《鹦鹉杀》导演麻赢心之后，对杀猪盘有了一些新的认知。

【1】

人的任何特质都跟被骗这件事无关

“导演，你找我演这个角色，你觉得我像是会被骗的人吗？”

最初，周冬雨看完《鹦鹉杀》的剧本后，问了麻赢心这样一个问题。

不止周冬雨，现实生活中大部分女孩都不会觉得“杀猪盘”这种事情会轮到自己头上。一个骗子，仅凭网上发来的一些甜言蜜语，就想从我卡里骗走几十万一百万，怎么可能？

2019到2020年的时候，有段时间麻赢心频繁在网上看到关于杀猪盘的新闻，她也产生了许多疑问，于是她决定去了解这个群体。

杀猪盘其实并不是新出现的诈骗手段，多年来一直有很多女孩被骗钱骗感情，只是她们会以为是遇人不淑，是自身的不幸遭遇。直到近几年，有类似经历的女孩们在网上相互遇见和交流，大家才发现，骗子都是有组织、有预谋的群体。

“看过很多受害者的经历后，我发现仅用愚蠢、恋爱脑这样的词汇去定义她们是有失偏颇的，她们其实都是对生活、对知识、对情感各方面的理解都很正常的女性，她们身上的任何特质、标签都跟被骗这件事情没有关系。

骗子是一个很古老的职业，尤其情感行骗并不是今天才有。只是今天有了互联网以后，它以一种新的形式出现。

我觉得这其中肯定涉及到很多人性本质的东西，人对情感的渴望，对生活的期许，人与人之间的操纵和博弈，理智与情感的挣扎等等。但是这些东西有很多种切入角度，我花了半年到一年时间思考到底我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和节奏去跟大家讲这个故事。”导演麻赢心说。

思考过后她做了两个决定，一是要让片中的受害者和骗子在现实中见面，二是要重现一遍骗和被骗的过程，让观众了解骗术究竟是怎样考验人性的。

【2】

拒绝受害者有罪论、被害羞耻

如果换一种风格来拍，《鹦鹉杀》大可以向观众做一个完整的科普，展示行骗中的种种奇观，但这部电影并未把焦点放在这上面，只是娓娓道来了几个年轻人之间的故事。

甚至连吊人胃口的悬疑包装也没有，电影一上来就告诉观众，女主角周冉被骗了55万，她来到了骗子所声称的家乡，要见到他本人。

麻赢心觉得，只有通过这种方式，大家才能真正理解被骗的过程。否则若是像新闻报道或纪录片那样，以上帝视角把整个事件复盘一遍的话，观众会始终觉得那是别人的经历，跟自己无关。

《鹦鹉杀》中展现的“骗子培训班”、受害者互助群在现实生活中都是存在的，只是进行了一定提炼概括和电影化处理，内在基本逻辑都是符合真实情况的。

“我希望能用电影的手法、沉浸式的方式，让大家离骗的过程更近一些，看得更清楚一些，深入地感受这些女性的整个心路历程。同时，在写剧本阶段我会尽量避免让这个故事走向奇观，因为一旦走向奇观，就没有办法把受害者当做一个普通人去对待，而是成了一个展示性的东西。”

影片对于周冬雨饰演的周冉并没有过于细致或戏剧性的刻画，观众只能大概了解到，她是一个从老家来到大城市打拼的女孩，受过良好的高等教育。家人知道她交了一个新加坡的男朋友，但对她被骗一无所知，也会像其他父母一样，在电话里催促女儿尽早考虑人生大事。

总结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北漂女孩，没有什么特别。

麻赢心说，她不想用任何类型标签去归纳受害者的形象。“因为这始终都是一个情感操纵的问题，受害者都是以很正常方式跟对方交往，而她们面对的都是一些处心积虑、对你有充分了解的骗子，敌在明我在暗，跟你的各方面心智水平都没有任何关系。”

李雪琴在分享观影感受时，提到了受害者耻感的问题。

麻赢心也表示，很多遭受情感诈骗的人都会产生羞耻心，不会向亲人朋友提及被骗经历。因为相比其他类型的诈骗，比如经济诈骗，情感诈骗对人的摧毁性是非常大的，也是非常残忍的，受害者会觉得自己很愚蠢，如果分享出来可能会被周围人以异样眼光看待。

如果你不幸被骗，那么就像《鹦鹉杀》片尾曲《重生》里唱的那样，你要明确这件事错不在你，只有你越过自己、越过伤痛，才能真正走出来，重建自己。

拒绝受害者有罪论，拒绝被害羞耻，或许是我们每个人都能对抗诈骗的方式。

【3】

《鹦鹉杀》全员800个心眼子

很多观众不知道片名“鹦鹉杀”是什么意思。

这个词组的含义有两层，一是指骗子的行骗过程——他们都是在“培训班”里学到的话术和伎俩，像鹦鹉学舌一样学习，然后把它们运用到目标对象身上；

二是指女主角周冉的复仇过程，她要模仿骗子的手段，对骗子实施“反杀”。

两层意思，也构成了女主角周冉和骗子林致光之间的双向博弈、较量过程。

无论从剧作还是演员的表演层面，《鹦鹉杀》都是一部非常细腻的电影，每个人物、他们每时每刻的内心观众都是猜不透的，喜怒并不会写在脸上，这样的电影对导演和演员的把控力都提出很高要求。

“冬雨我觉得是很擅长处理复杂表演的，她可以把人物的复杂性完全呈现出来。周冉复仇的决心是非常明确的，但如果她在过程中没有那些情感波动的表现，她是不可能骗到一个经验丰富的骗子的。

章宇是一个特别好的演员，他本人很谦虚，可以听取你的看法，但是他如果有问题就一定会提出来。他的问题也非常多，得到解答之后他会非常开心。

一开始我和章宇不认识，顿河跟他探讨这个剧本，他看完有很多问题，写了很长一个意见发给顿河，顿河原封不动地转给了我。我看完也很不服气，也写了很长的答复，跟顿河说你回给他，切磋battle了几轮。我很喜欢跟演员之间的这种碰撞，而不是演员全盘接受我的想法。

章宇在片中的形象我会定义为‘斯文败类’，林致光是一个伪装型的人，阿昌是他在网上扮演的形象，他每天对别人讲述的事情都没有真的。想请章宇来饰演这个角色的一个原因是，林致光和他以往塑造的银幕形象差别是很大的，章宇既有和角色契合的东西，又有和角色很不一样的东西。

张宥浩饰演的许照在我看来是一个被毁掉的人，因为在拥有真正的情感体验之前，他已经学会用真心去骗人，现实中遇到周冉之后，他已经分不太清爱和真心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片中有一场三个人醉酒聊天的戏份，每个人都说了一句真话一句假话，在微醺中互相揣度着对方的真心。因为景的时限关系，这场戏是开机后第二天就拍的，也是三人拍的第一场同框戏份，这场戏帮助导演和主演们快速建立了对彼此的信任。“是看起来三个人都醉了，但其实三个人都非常清醒的一场戏。”

有的观众看完《鹦鹉杀》会提出疑问，周冉和林致光究竟是在哪个时刻互相认出彼此的？他们见面之后动过真感情吗？

导演表示，她个人的看法是，林致光见到周冉第一眼是不确定的，因为他骗过的女孩有很多，但一定是有印象的，周冉也只能通过声音怀疑林致光。

到了KTV那场戏，双方都确认了对方身份，周冉对林致光还在试图“第二次欺骗”感到愤怒，发誓要让他付出比坐牢更多的代价，让他也尝一尝人被骗到底是什么样的滋味。林致光最后则是产生了一丝妄想，觉得这个女孩真的可以原谅我，当然，他回到火车上可能最终还是为了那笔钱，对此每个观众都可以有自己的理解。

【4】

电影都有自己的命运

在蒋奇明凭借《宇宙探索编辑部》《漫长的季节》火了之前，他就参演了《鹦鹉杀》。但《鹦鹉杀》最终上映的版本里蒋奇明只剩下镜子里一个很快切走的镜头。

“小蒋是一个非常天才的演员，那个角色是我非常坚持要他来演，最后也是我把它剪掉的”，导演麻赢心说。

麻赢心看过蒋奇明演戏和采访，觉得他是一个非常好的演员，就邀请他来演了这个角色。

原本这个角色跟周冉之间还有其他的对手戏，但后来麻赢心决定剪掉，一是出于对电影整体结构的考虑，片长控制在100分钟比较合适；二是恰恰因为蒋奇明火了，观众会对他抱有更多期待，觉得故事后面他是不是会成为关键人物。

做出这个决定后，麻赢心第一时间给蒋奇明打电话沟通，表示自己的歉意。蒋奇明就说，那咱们就尽快合作下一部吧。

麻赢心导演自身也是一位有传奇色彩的女性，在成为电影导演之前，她曾是海外一名电影类up主。不过在电影宣传期内，她不太谈及自己的经历，能完成《鹦鹉杀》这样一部成熟的长片处女作，她会主要把它归功于“幸运”。

“这部电影能够拍成的最大一个原因，我必须很坦诚地说，我觉得是电影有自己的命运，运气很好。运气不是一个很空泛的东西，我第一次拍长片，从事实上来说，我有着很实际的感受。”

她剧本里写的小城是个有着大海、经常起雾的城市，海水涨潮的时候，滩涂上的小路就消失不见了。后来就在福建东山找到了她想象中的这座小城，完美营造了影片需要的氛围，人心和迷雾一样看不透。

海里那场戏，剧组原本希望能用一个大夜拍掉，可是当晚风平浪静，无法达到剧情需要的紧张感。到了第二晚，海上突然起了浪，拍完天快亮的时候，海上出现了一轮特别明亮的月，像太阳一样。“我就发现，电影会以自己的方式完成自己”。

麻赢心喜欢李安和阿莫多瓦的电影，李安的一句话让她印象很深：“我拍电影其实还是服务电影，我们是服务于这个东西的，电影比我们要大得多。因为它由很多人、时间、地点，无数的变数组成，所以最后其实不是说谁去掌握它，是电影在掌握自己。”

《鹦鹉杀》拍摄于疫情期间，也经历了困难重重，不过随着电影上映都是过去式了，更重要的是这部作品能给大家留下什么。

“（情感诈骗）这个事当然不是靠一部电影就能好起来的，这是不可能的。但我希望这部电影能带给大家一点点力量，或者可以让我们从另一种角度去看待这些事，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