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个月

根深蒂固

这是我亲身经历的事

我有一辆车子，女式，大概是26号，这在许多年前都是女性惟一可选的型号，太大驾驭不了，小了瓦圈急地里登不到。

有一年，妈说你就瓦，瓦就行，朝前，一瓦一瓦地，就到了。我侧头看着她，心里说她怎么想的好，一个瓦字，是哪个字？可不就是一圈一圈瓦么。

就是瓦啊。旁边妈就用俩个胳膊和游在水里的人儿一样前后换，模拟出圆圈。我多回过头来，还是笑，可老想到自己个儿独自骑在人流不息的街上，以后再孤独就用她这个说法。想完后再看看窗外，那棵常年都茂密的纻树樱樱荣荣。我不打算看时，见她，我的母亲，又开始忙活了。

那几年我都在昏昏骑车，走条百年都不变的老道，有时踫上那个一个人费劲登三轮卖自家蒸馒头的中年女人，我在她后边也不晃铃铛。

那年我20多吧。

这一年我又骑上车子，又在走条熟道。到这个小镇虽是暂居，不久就认识了段不错的林荫路，每天在这林下穿行。这期间车子被撞俩次，换了前带，等终于决定多花点钱换掉后带时，和前带一遭修好的抱阐不灵敏了，一垦一垦。竟连那种旷达的大下坡子我都随时感觉后边驼着个人，再没有从头到脚的爽气。

这让我开始苦恼。

也在这时，我就又想到上年我坐电梯时候的怪事。两个事儿一加，激了点我奇怪的想法，下边我想试着讲个怪故事，看这个故事来到结局，还能不能沾上那点幸福。

车子是忽然沉上来的。

那时我正骑在哪呢？绿树、白天很灰的天、秋天不再湿的土，我感觉不出这段和刚才那段的区别。一个人都没有，满是车，呼——杀——呼——杀。我经过那个像核电站的水坑，深井是干的。我又上来这段有腐味的树林，有排鲜红如血的月季，有阵翠矮松，松后是高大很高大的树，太远，分不清是不是白杨。很奇怪的，有种味道，破败、衰久，氤氲不散。不到500米外是李开先墓，我从夏天就认为是不是有些先人留下过什么。到秋味道少起来。过段很长的绿梧桐，夏天我抬头看着骑走，秋天潲一眼就低头，就算第一次见这里想到那个老家窗外，以后再见也没什么特别表示，又是缓坡，就腿上加重点力而已。

我看到的都是固体。有时在盛夏，一辆车擦过我走远，然后这整条长达万米的灰白水泥路一点声音都没了，树木也没风吹，天上没云，像世界末日。我嘴张着呼哧呼哧喘粗气卖力骑过去。

那段几千米的陡坡就到了。

陡坡到了我没想什么，以前也不想，就从一棵接一棵那是什么树，应该是小枫叶底下一脚不动踩下去。

第几棵树后停了。

它慢慢停，我身上感到压力，是先从胯以下，正有股很宽很扁的东西，循回。我被缠绕了。

这段路再回来还是这样，缠绕着，纠缠、乱麻，一团挨一缕子，这次先从双腿开始。

我说我被缠绕了，A听了没说出什么，只笑笑，笑做了答案，很好的答案。

从这往前有一年我出门摁了4楼下1楼的电梯，他灯指示将在一楼向上走，红灯一格、两格、三格，显示了4没停，他去11楼接人。他下来了，他再一格、一格、一格……下来，他在11楼短暂停过，接了人的那种不短时间，然后他给我在4楼缓慢开了门。我如迎接满梯人的态度逐渐抬眼，打开的门里是旧的碎理石地面，四壁澄明的金属箱体。

我很感动。

大家都一猜就是，这可能是11楼最先有人有求，但不久他便不想等，回去家中。

我以后也想到。

但在那天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包括那扇梯门缓缓打开，我停了会儿慢慢进去，以及那天剩下的所有时间，我都很感动。

我想你回来了。

假如有一天他回来了。这是我昨天看见了就记住的一句话。

我还想着有这么一天我就把这一小段写到部长篇里，但是现在看这好像特别好笑，我现在动笔很难。

就是那天那个坡，我回来以后，咂嚒也是你，是你在后头，突然想选择这一天，见了我被骂、被气、被孤独都不现身后的这天，你决定坐一坐我后边，就在我身后，你不说，你不说了，我后来才知道，倒不晚。我就不埋怨这辆车子他忽然笨，忽然又给我增加一层烦闷，我以后也不想你这件事。

但是车子肯定有修好那一天。

我仍骑在这条既恨又孤的路。

从那以后你又不现身，我以后也不想你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