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语

电影诞生一百多年来，涌现了很多大师和名导，粗略估算也不少于一百位，如果非要压缩在十位，我想这很难界定，向来就有“文无第一”的说法。但我想这十位中肯定得有卡尔・西奥多・德莱叶。因为我喜欢他所有的电影，尤其是那部不可思议的《诺言》（又译《信念》《词语》）。还有他的《愤怒之日》和《盖特尔德》，皆是永恒的经典。

我以为，就泛泛而言，文艺电影或曰作者电影是素，商业电影是荤，荤素搭配，观影不累。当然，完全吃素也可，完全吃荤则不行，肯定会“三高”，亦会被撑死。荤素搭配比较妥当，或者说素多荤少，则更为合理。

电影初始的前二十年，除了那些开拓性的电影，之后的这一百年，概括那些好的电影，想必至少有三个层次：一般性的精彩叙事电影，尽显电影的神奇魅力，并沿续着“开端、矛盾和解决”的线性思路。如一些经典的黑帮片、西部片、悬疑片和一些大片，这样的电影无疑特好看，如《小凯撒》、《搜索者》、《原野奇侠》和《美国往事》等。

再就是不但有精彩的叙事，还能极细腻的表达人内心喜怒哀乐的电影，即完美阐释现实纷繁社会人性的佳作，如《关山飞渡》、《正午》、《朱尔与吉姆》、《蓝》、《邮差》、《美国丽人》和《乌扎克》等等。

而最高层次的电影，则是调动和运用了电影所有表现手段，倾心为作者所要表达的思想和主旨服务，它完美的融叙事、内心阐释和人性表达，以求达到全人类共有的灵魂升华的精神高度，无疑这是伟大的电影，也是作者电影的至高境界。它所具备的哲学深度、文学素养和本身所具有的使命感，才使这样的作者电影少之又少。如《愤怒的葡萄》、《偷自行车的人》、《东京物语》、《诺言》、《扒手》、《野草莓》、《镜子》、《教父》、《的士司机》、《铁皮鼓》、《现代启示录》、《雾中风景》和《暴雨将至》等，都堪称这样伟大的电影。

卡普拉、刘别谦、布努艾尔、小津安二郞、布莱松、大卫·里恩、安东尼奥尼、伯格曼、塔可夫斯基、库布里克、马丁·斯科塞斯、安哲罗普洛斯等大师都有这样伟大的作品。这里我所说的，难免偏颇。或者说这三个层次的电影，如放在一起，有时也会让人感到难分伯仲，如此罗列，倍感不当。且只当是一种浅显的表达而已。


按照这三个层次，我们就可对各大师和名导的作品，有了一个大致的清晰认知程度，不会盲从也不会轻视，而对一些无名的导演更不会小觑，端看作品本身如何，如拍于1936年的《化石森林》就是一部经得起时间磨砺的佳作。

当然，这三个层次的电影，并非是框定谁优谁劣的标准，只是综合艺术性、思想性和观赏性上做一个简单的归类，总之，能进入这三个层次的电影，无疑都是难得的经典，或者说，没有最好，只有个人喜好和更好的可能。

当然，电影最大的功能就是一种娱乐，但它远非如此，或者说它至少有开眼、怡情和悦心的作用。

当我再次观看《诺言》时，我仍会久久无语而徒生长叹。德莱叶一生只拍了二十三部影片。他当过记者，甚至在三十年代在法国拍片屡遭碰壁，在住过三个月的精神病院后，回到丹麦仍当起了记者，之后幸而他再提起摄影机，拍出了《愤怒之日》。

这样的导演从未向命运低头，也从不向制片商屈服，他们宁愿不拍也不会亵渎自己内心固有的表达。要拍就拍出自己真正想拍的东西。

德莱叶做到了。他平和的外表下永远是一颗沉静、旋转而开阔的内心。这样的人是很难被击败的。请让我们永远记住他——伟大的德莱叶：丹麦人，生于1889年，卒于1968年。其精致的叙事、简约的意象、大气的布局和蕴含的宗教氛围都深受后来的布莱松、伯格曼和安哲罗普洛斯的仰慕。

一想起《诺言》中那位精神病患者约翰沉缓的如上帝附体般的呓语，我就在想那是否就是德莱叶的某种经历写照，因为约翰为了侄女的一个诺言，他利用超自然力量硬是把贤淑的英格从死亡中拯救了过来。这不可思议的结局，或正是德莱叶本人命运的真实写照。以至于后来的安哲罗普洛斯在看了《诺言》后兴奋了三天，决心要拍出这样的电影。

德莱叶对影片的画面运用达到了“歇斯底里”的程度，每一秒都要事先精心的设计，正如此，才能让我们看到如此精美、朴实又震撼人心的电影。最为可贵的是，不管角色是如何的愤怒抑或喜悦，德莱叶的电影总是给人特别沉静舒缓的感觉，这种功力非一般导演所能及，不由令人惊叹：他是怎么做到的。

每当我困乏之时，我就常常会想起德莱叶的电影，好像有一种超能量的魔力，紧紧的攫住我的思绪，一段段再现出那些切入内心表达的精致影像，以至于不忍再睹而又欲罢不能。伟大的电影有时的确会长久的影响我们平凡的人生，又让我们难以承受，好在这样的伟大少之又少，如同冬令大补，只稍补一点即可，多了反而无益。

而大多数时光，我们都沉浸于一般的好电影中，如同家常便饭，这既是滋养的需要，也是对比参照的一个尺度。如此说来，也就没有什么值得一再留连的，毕竟我们平常的人生还是得有更多好看电影的滋养。让伟大的电影就留给历史的长河去印证吧。

2012、12、24
选自海天出版社出版影评集《看不见的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