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

二月颇有余，断断续续的感想。为了这个久久回荡的心肠的故事。
初见于某个剪辑视频，红衣女子惊艳，殿下眼神A炸。午夜初识这段故事，如鲠在喉，深夜买下原著。

《东宫》是一个众生皆苦的故事。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蕴盛苦。短短十余万字，满是遗憾。

“你是谁？”“你是谁？”
“我是西州的九公主，我父皇是西州的国主，我母亲是丹蚩王的女儿，我阿翁是丹蚩最厉害的铁达尔王。”
“我的父亲是茶庄庄主，我的母亲是庄主夫人，我，我是中原的顾小五。”
天亘山下最明媚的玛尔琪玛，沙漠水边的红色树木，西州最尊贵的小公主，为了躲避中原的和亲，单骑逃到阿翁的军营。“我们中原的姑娘，名字都叫某娘，你就叫枫娘吧。”“真难听！你叫小五，我就叫小枫！”

“谁杀了白眼狼王，谁就可以娶我的小公主！”草原上明亮的少年郎，为她赢来小白猫，为她捉一百只萤火虫，为她与勇士赫失比箭术，为她捕杀天亘山脚下最凶险的白眼狼王。那一袭红衣闯入他的胸膛，他终于是天下最有资格娶她的勇士了。

“一只狐狸啊，它坐在沙丘上，坐在沙丘上，瞧着月亮。噫，原来它不是在瞧月亮，是在等骑马归来的姑娘。”
“难听死了难听死了，我来讲个故事吧。”

“在很久很久以前呐，有一个子虚国。子虚国里，住着一个小王子。小王子的大哥曾经对他说过，东宫，其实是一座浸满鲜血的宫廷。他为了当上储君，需要做一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为此，他不得已欺骗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朋友。他真的很珍惜这个朋友，所以小王子想，等着一切都结束了，他一定会好好补偿她。你说他那位朋友会原谅他么？”
“当然会啦！”

七月，皇子承鄞亲入西域，联末胡诸国，以四十万大军袭丹蚩，丹蚩铁达尔王单于凶悍不降，死于乱军。丹蚩阖族被屠二十余万，族灭。
西凉皇后被逼自尽，西凉国主疯癫。
“顾小五，是你啊。”“我要杀了你！”

原以为她会死在乱军中，他即是储君，不容有半分软肋，可她活了下来。她逃，他追。
“不要杀了她。阿照，我不能杀死自己两次。”
“殿下可曾想好了？”帝王家最忌动情，冒天下之大不韪问了两遍便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将军裴照的情谊。
“那么咎由自取，也有我吧！”

幼年便丧母，弑母之仇是当今的皇后，也是自己的养母。皇子间争夺暗流涌动。皇上又何曾有过半分温情。子虚国的小王子欲复仇，必先夺权。只有那权利，才是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安心。深宫中，步步算计，冷情冷性，他何曾见过半分阳光。
如今，是迷了智。

天亘山有一处地方名叫忘川，忘川之水，在于忘情，忘爱，忘忧。
“我当初错看了你，如今国破家亡，是天神罚我受此磨难！生生世世，我都要永远忘了你！”她跃下。
他合身扑出。
“我和你一起忘。”
“所有的千难万险，所有的一切，他原来也知道，他也觉得对不起我。”
“我的顾小五，死在我们未完的婚礼之上，死在了西凉。”

再醒来，换了人间。
他怔怔看着那只为她赢得的猫，泪珠滚落。“我一定是病得狠了，都落下迎风流泪的毛病了。”
他不识这西州蛮女，看见她便会一阵心悸。那团红云，那是无数次午夜梦回的恍惚凉悸，是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怅惘悔恨，是他心底里深可见骨的蚀伤。
西州九公主踏着原命运之路去往豊朝和亲，成为东宫太子妃。三年来，李承鄞疏远她，他这般冷情自律之人，怎么可以允许自己看见一个西州女子便心悸？他不允许。

三年来，他与权贵之女赵家小姐演了三年戏。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小枫常常变着法的偷溜出东宫，是的，那面冠如玉的男子，大婚时揭开她盖头的男子，那样冷峻，那样气度非凡。这双清冽的眸子，分明见过的，在更早的时候。那双眼里，只有她。“我陪你一起忘。”她挣扎着，依然爱上他。昔日素昧平生，她与赵家小姐一齐落下水，宿命轮回般，李承鄞救起了她，也许他也觉得她像他的某位故人。她怕陷进去，哪怕他只是对他笑笑，她心头也会漾开一圈涟漪的。她深知沉溺无益，未把自己拘着、拧着。她活成丹蚩未被灭族之前那个鲜妍灵动的小公主，只是更深露重，她也会哭倒在赫失的妹妹——那个和她一样有着灭族之仇始终记得一切的哑女阿渡或是那个教条颇多却待她如亲生女儿的宫女永娘怀里，抱着那颗狼牙大哭着要回西州。“我就是想回西州了，想我阿翁了。这里不是我的家，西州才是我的家。”她不知道，西州，是回不去了。

点点滴滴，天雷勾地火。前世的根深植，他们一旦有了些许交集，那女子便在李承鄞的心上盘桓不去，渐渐，成了刺。
他信了心的指引，结束了三年与赵良娣的戏。他完成他所有的计划，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他奔向自己的光，自己的太阳。即使我已不记得你是谁，可我依然记得爱你的感觉。爱有惯性，亦有本能。他终于可以好好的无所顾忌地爱她。爱人的刀却已刺中他的胸膛。

她还是想起来了。

她被刺客捉住，他折箭起誓:“她是我的妻。你若是敢伤我妻半分，我李承鄞穷尽半生，也必裂碎你每一寸皮肉，让你菹醢而死！你立时放了她，我允你此时可以安然离去，言出必行，有如此箭！”

上元佳节，皇家在城楼上，受万民朝拜。他犯天下大忌，于承天门放下大火，封闭所有要塞，为了救出他的太子妃。流乱中，她头部受了重击。前尘事，如山倒。她在火光中，看见丹蚩二十万族人的血，看见赫失和表哥，看见阿爹阿娘，看见阿翁，还有她的顾小五。
她看见兔儿灯，月夜划船，狼牙，白衣带血的少年……

再睁眼已在东宫，她发了狂地逃，逃不掉，想杀他，杀不成。恨不得，爱不了。血海深仇是你，情深至此也是你。

“我这一路的艰辛你并不知道。”
“我们的存在，本身就是谋逆。”
“东宫中最不需要的就是真相。帝王的宝座本就冰冷彻骨要是坐上去的人不比他更冰冷又怎么坐的上去？”

彼时的他为小枫挨了一剑，也顺势扳倒了皇后，除了杀害自己母家的仇人，也除了养育自己十八年的母亲。他昏迷不醒，小枫日夜守护。
“承鄞，你们中原的名字都有意思，你为什么要讲承鄞呢？”
“鄞州....太祖皇帝原封鄞州……中州之东，梁州之南……龙兴之地……所以……我叫承鄞……”他醒了！太好了！
小枫唤来他的心上人赵良娣来陪伴。那么多误会深亘在两人中间。

那样阴戾、杀伐决断的东宫里，浸满鲜血的东宫里，小枫，这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太阳，唯一的光。

“今后复杂的事情都交给我来处理。”
她到底不知道他这份心意。

“往后嘛，我偏不与她相敬如宾。我要与她相亲相爱，情意深长。”
只可惜，他们没有以后了。

“陛下冷淡凉薄，也会喜欢太子妃，喜欢得炽热灼烈么？”
他一杯鸩酒赐死赵良娣，她不过是他众多仇人中的一个，不过是他利用棋子中的一个。

他时常一个人怔怔朝承恩殿望着、想着，相思相望不相亲。因为有情，他只远远地念着她。怕她恼，怕她惊。

其实你我这美梦，气数早已尽，重来也是无用。
故事的序幕，在族灭时就已经结束，小枫将一切都想起来了，死局难解。可他不知道，彼时的他不过是情窦初开的年少君王，满心雀跃地拥抱他的一生所求。
他疯了。他将他误解的小枫移情的对象给万箭穿心，他以为他会回心转意。可她彻底变了，一切挽回不了。她的眼神那样冰凉。“那就恨我吧，恨总比视而不见得好。”
她一字一顿地说：“我最爱的人是顾小五 。”“可他已经死了，你忘了他好不好？不管你心里有没有我，只要你别离开我，我一辈子对你好，好不好？”“我永远也不会忘了他。”
气结，阴戾，抑郁；低落，发疯，搞事业。

小枫再次逃走。他赶在最后一刻到达玉门关。“李承鄞，我原谅你了。”她像一只摇摇欲坠的鸟，立于城墙边缘。任他劝解哀求，她还是跳了下去，没有一丝转圜。
“这一次，我是真的要忘了。”
他合身扑出。
却被裴照和手下将士团团围住。他听见她喃喃的“顾小五”，一声惊雷，吐出血来。
“小枫，我是顾小五！”
这一次，是他想起来了。

是阿渡，三年来陪着小枫住在冷清的东宫中，记得一切，有着深不见底的亡国之仇的阿渡，骑马接住了她。
她回家了。

豊朝与西州边境祸起。李承鄞这样偏执的人，怎么学的会放手？眼看战争又起，两军阵前，白衣女子出现。他答应过她要完成的三件事，第一件是帮她捉一百只萤火虫，他已经做到。第二件便是在他有生之年中原铁骑不得踏入西州半步。“好，我答应你！如果你死了，我绝不独活！”
“答应我，好好活着。”
长剑无痕，玉山倾倒难再扶，血溅长空。小枫自刎。山河失色。
“船过空港，将寂寞豢养；
旷野霜降，低垂了泪光。
是谁陨落了我的太阳，
是你的模样，
带走我所有的光芒。”
李承鄞的太阳陨落了。小公主，回家了！
“那偷来的三年，我们都是孤魂野鬼，我们都不曾活转过来。”
“小枫，回来，小枫，你回来，我再给你抓萤火虫。”
狐狸没能等来他的姑娘，子虚国的小王子啊，终于被原谅了，可小公主没能原谅自己。骑马放羊的姑娘，已不知去向。离人坡上，一袭红衣来，一身白衣去。命薄掩黄沙。从她遇见他的一刻起，鲜妍的生命便开始倒数。永失我爱。若如初见，为谁而归。

恍惚三十年。魂魄不曾入梦来。无数次回想在西凉种种。那时他还是鲜衣怒马的顾小五。

“太阳那样大，两个人的影子短短的，小小的融成一团，像两个依偎着的孩童。”

那段日子，他胡闹着只回过一次军营，只为了号召人马为她抓一只一模一样吃撑破肚皮的沙鼠阿巴。

“她笑一笑啊，天亘山上的雪都融化了。”

他晚年建西苑，怕见成双成对的事物，并蒂莲明明是祥瑞之兆，却被连根拔起。
病重时，他召来西凉特使。希望小枫别再赌气躲在娘家不回来了，来见见他最后一面。一生孤苦的小王子啊，凄清地走上血淋淋的皇位，抛却热忱与真情，连不爱吃核桃都要伪装的小王子，孤零零地住在深宫中。拥万里江山，享无边孤独。
可他这样偏执，三十年来绝口不提，再未踏进过东宫，九年前因群臣上谏才勉强地追封了先太子妃的谥号——明德皇后。却生不同衾，死不同穴。宫中曾有人穿胡服肖似她，被贬为庶民。宫中老人新人皆知，明德皇后是大忌。
他将自己折磨的形销骨立，励精图治治理河山。裴照与之相伴三十余年，进宫探看病重的皇帝。“五郎，你醒一醒吧。西州您的太子妃，已经去世三十年了。十几年前我去看过，她坟头上已长满了青草。”他终于像孩子一样“嗬”地哭出声来，泪珠噙在衣服的龙首上。

你还能偏执，拖到几丈远。迟一点，天上见。

“明天醒来，他依旧一无所有。”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他徒步踏上去往西州的路上，只为践行她铁骑不入中原的诺言。衣衫褴褛，风尘仆仆，寻离人坡，寻天亘山，寻忘川，寻梦中的红衣。潜入回忆的汪洋，再跳一次忘川。
宁愿百世都赞颂，最美的落红，曾为君栽种。
至此，终老。梦醒。

旁观这一场爱情。一期一会，这一息何其短暂，这一息又何其漫长。忘川的神水让他们忘了三年，三年来的挣扎，仍宿命纠葛般爱上对方，温存的时刻却又稍纵即逝。
李承鄞是不相信有忘川的，他不过愿意用顾小五的身份陪着她万劫不复，永葬废墟。

“他心底深可见骨的蚀伤。
有情皆孽，无人不冤。匪我将东宫塑造成古希腊式的悲剧，充满了一种无法忤逆宿命的苍凉感，在这个故事里，人性和宿命之间的撕扯，残忍得就像日见溃烂的血肉。
裴照这个温润疏阔的世家儒将，择定主君，便是为自己身后的家族选择了命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的宿命在于势必为家族的利益和太子的大业将自己变成一个忠君机器；他的情在于心底隐隐生出一种太子真的能够成为一个中原来的茶叶贩子的期望，在于为他们留下那只叫小雪的猫，在于无法宣之于口的守护和爱。
李承鄞这个长于深宫，触目皆是阴风诡雨，一步踏错便会万劫不复的少年郎，一步步将自己逼成了冷漠孤戾的帝皇，他所失落的原初理想和唯一的爱情，永远遗落在了西境的草原，停留在了与一尘不染至情至性的九公主相爱的时光里。
有情皆孽，无人不冤。”

爱是宿命，是习惯，是惯性。
往后夜夜都是魂牵梦绕。

剧版的翻拍让我看到了书里的小枫和李承鄞。这样一对新人沉浸式表演、六个月的拍摄、拍完后大病一场，久久无法抽离。戏外的采访让我看到他们对角色的理解，对表演的热忱。一向很难欣赏当代演员的我，觉得陈星旭和彭小苒绝对值得，少有的戏好敬业。愿此去繁华相送，再见时情谊依旧。
瑕不掩瑜，剧本有些魔改带来的偏差，但仍然可见到剧组的诚意。敦煌、草原、宫殿……画面震撼大气，少年纵马驰骋，竹林剑舞，皆是实景拍摄。也想孤身一人奔赴茫茫大漠。
至此，剧已落幕。

“几回魂梦与君同”“相逢犹恐是梦中”
只怕。“魂魄不曾入梦来”只盼入梦。
那年少年旁，少女影像粉末般消逝。

“可怜那西州九公主，东宫太子妃，圣上的明德皇后，李家五郎的发妻，走时才堪堪过了十八岁。”
“他是活在黑暗城墙里独自行走的影子， 她是蹦跳在大漠不谙世事的璀璨明珠。他得到了天下，却拦不住横在她项间的金色弯刀。”

李承鄞，你会不会也有千言万语，埋在沉默的梦里？
心火怎甘心扬汤止沸。

小枫: 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李承鄞: 我偏要起婆娑、炽艳火、自废堕、闲骨格、永葬荒墟、剜心截舌、独吞絮果。

东宫，我的白月光、朱砂痣。我的意难平 。
狐狸一直等着他的姑娘。


（私心将剧和书的情节融合在一起，原著结局小枫跳下城墙后阿渡用肉身垫住，金错刀插入自己的胸膛。戛然而止，只有报复。剧中将她改为自刎，让我这个旁观者有了些许释怀，他到底还是原谅了小王子。原著语言并不至摄魂夺魄，但这众生皆苦、悲剧性的故事却深深地，深深地烙在读者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