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行人生

徐峥导演的《逆行人生》自8月9日上映以来，产生了诸多争议。电影的主角高志垒努力半生，归来仍被自己带头研发的算法程序“优化”出局，他经历了重重中年危机，人生开始逆行，成为外卖员后，本想继续用努力留住曾经的尊严，但又跌入了算法的困境。竞争无时不有，算法无处不在，“努力还有用吗”这一命题重新出现在人们视野里。

从“囧系列”开始，“中产阶级”成为了徐峥的舒适区，《逆行人生》里，徐峥饰演的高志垒仍然是一位中产阶级中年男士，他坐上了互联网大厂中层的座椅，待遇优渥，生活体面，拥有中产阶级的各种“标配”。但他还是没有逃过被裁员的命运，这切断了高志垒赖以维系家庭现状的命脉。影片借助高志垒一家的“阶级跌落”呈现中产阶级的脆弱性，高志垒海投简历无果，无奈选择了职业门槛最低、多劳多得的外卖行业。

电影精心铺设了大厂程序员被迫改行送外卖的故事前提，把一个现代人可能遇到的中年危机变成一个个包袱，纷纷压在高志垒的肩上，可以说，高志垒是所有中年人的代表，电影踩中了当今社会普遍的疲惫情绪，通过探讨高志垒的种种遭遇，由点带面地表现中年危机。它不止关于一个个体如何解决车贷房贷、子女升学、父母养老的具体问题，更以高志垒为支点撬动现实中一直在努力的中年人对自我的关照，让他们反应过来，原来自己扛着重担走了这么远的路。

上映之初，《逆行人生》的评价出现两级分化，有人夸它写实，是对中产危机和骑手困境的真实写照，也有人骂它消费苦难，说“穷人花钱看富人演穷人”。实际上，普通人的电影更难拍，构思成分过多，可能会美化生活，苦难成分过多，可能陷入消费苦难的泥淖，电影出现了议题呈现浅尝辄止、话题落点避重就轻等种种问题，但徐峥导演愿意把镜头对准普通人、对准外卖员的困境，至少在减少对外卖行业的歧视、促进人们理解外卖员的痛楚上起到了正向作用。

苛求用一部电影改变某种现状并不现实，徐峥导演可能没有目光如炬地直面“房间里的大象”并做出抗争，但他让人们意识到了大象的存在，或许就已经是一种担当。

排除“外卖骑手逆向行驶”这层不合乎交通法规、不值得提倡的含义，片名“逆行人生”指的是电影前半段展现的赤裸裸的现实，高志垒被大厂裁员，被迫放弃锦上添花的追求，接受从“城市精英”向“外卖老哥”的身份转变。“逆行人生”暗含成功学的意味，默认了阶级跃迁是正向行驶，阶级滑落是逆向行驶，在高志垒父亲等人眼里，人生逆行就是人生的失意甚至失败，但电影真正想表达的恰恰相反。

从故事设定上看，《逆行人生》容易让人联想到龙飞导演的电影《走走停停》，同样表现中年人的失意和困顿，《走走停停》以更平和的姿态教会人们接纳自己，探讨从一种状态和生活转向另一种状态和生活时人们如何自处，它未牵扯生儿育女、赡养父母等人生命题，便比《逆行人生》更显松弛、轻盈，但从本质上看，二者表达了相似的内核，在《逆行人生》的语境里，人生何妨也是“进进退退”“走走停停”，高志垒可以用学历改变命运，用努力改善生活，也可以在仕途不顺时当外卖骑手，不求富贵，但求顺利、安宁。

走走停停 (2024)

8.0

2024 / 中国大陆 / 剧情 喜剧 家庭 / 龙飞 / 胡歌 高圆圆

也正是在人生逆行之后，高志垒接触到底层小人物，瞥见攒钱给女儿治疗白血病的老抠、带着孩子送外卖的年轻母亲仇晓敏等人的生活，他真正了解到了外卖员群体的辛酸劳苦，学会了和他们相处，从而一扫之前对他们的偏见。电影借助高志垒的视角，既消解掉一部分社会对体力类服务业的行业歧视，也完成了对城市精英生活的祛魅，正如高志垒终于摆脱了胰岛素，穿梭在大街小巷和新鲜的阳光里。

电影依托高志垒的身份对调，让两类完全不同的行业产生交集，但在每一个身份及其背后的行业中都能看到同一个事实，就是上至金光闪闪、带着城市精英属性的互联网公司程序员，下至风尘仆仆、属于城市最底层的外卖员，他们都钻进了算法的牢笼里，不得喘息。

在互联网大厂里，高志垒不惜损耗身体，熬夜也要拼命完成工作，但还是没有逃出被算法优化的结局。在功绩社会里，冰冷的算法看不见个体的努力与牺牲，只看见个体的效益和性价比。工作中人的身体机能损耗和年龄增长都是必然的，被算法排除在外也成为了必然，因此，从高志垒和孙奋斗的现身说法来看，努力并不必然迎来好的结果。

在外卖行业，努力仍然带不来出路，个体的努力只能换来一时的成功。大黑交出秘密笔记本、高志垒做出“路路通”小程序，看似无私分享，造福一众骑手，但站在更高的位置思考，“路路通”让人们抄近道，提高了送餐效率，但增加了送餐中途的风险，也只是让骑手生产出更多的相对剩余价值。努力到极致的大黑、高志垒，也只不过成为功绩社会里加速内卷的一个个齿轮，这导致普通人的生存机制更为苛刻，最终让所有人都陷入恶性循环中。

电影里，努力并没有办法改变高志垒人生的逆行，他从青铜骑手变成单王，也没有保住中产阶级的底线，宏观来看，努力或许并不必然带来好的出路和福利保障，但当努力落在微观的个体身上时，它至少仍然能改变个体的一部分生活。电影指出了冰冷的算法对人性的压迫，但却没有做出反抗的行动。如果在庞大的算法和制度性压迫面前无法做出改变的话，便只能恳求自己努力一点，听一些宽慰人心的话，看一部“献给每一位努力生活的人”的电影，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