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

如果要找一个男演员代表东野圭吾的改编剧，那必定是佐佐木藏之介。此君在东野剧中，往往会毫无表情地流露出人性的深渊，那一潭死水的眼睛里看到犯罪的气息。短小精悍的《恶意》，他初出茅庐却演绎出深入毛孔的人的恶，绵长的《秘密》，有更出色的情感禁忌及复杂人性的呈现。

如果要找一个编剧代表东野圭吾的改编剧，那必定是吉田纪子。比起森下佳子的直接，福田靖的理性，吉田纪子对于人物情感纠葛的刻画细腻、绵密、感性，太适合东野圭吾那股子无法言说的情感张力了。所以吉田改编的《变身》、《单恋》，甚至是不知所云的《濒死之眼》，至少在情感的刻画上都非常到位。

《秘密》，电视剧以丈夫平介的视角展开叙事，随着故事的发展，观众会随着平介的情感线条代入，更能体会在这场亡妻灵魂附体女儿的变故中，男主的心理变化，毕竟电视剧给出了很多平介的心理描写，而佐佐木藏之介在念出那些独白时，有很强的代入感，一边看一边想起前不久看的《恶意》，只觉得下一秒这个丈夫要犯罪了= = 但是这个故事因为是描绘夫妻关系的伦理作品，也就是说当发生这个大变故之际，故事的另一主人公绝对是和男主旗鼓相当的存在，而巧妙的是，因为叙事视角的缘故，妻子直子的心理活动往往是通过她在剧中的行为或者是平介视角表现的，所以关于直子行为背后的动机，不同的观众会有不同的解读，更有趣的是，两人的关系直子无疑是主导的一方。这是我觉得《秘密》很有趣的地方，也是东野圭吾厉害之处。也因为整部戏几乎是以男主情感变化串起来的，佐佐木演的是肉眼可见的好。如果下一次还有翻拍，可以考虑以妻子视角叙述故事，能拍出新意，但是这样做会浪费很多丈夫平介的精彩独白，估计没有一个编剧能挑战。

稍微梳理平介的情感变化。在事故发生之后，平介是被动的接受方，但是，平介的伟大在于他对于直子丈夫身份的恪守。即使有生理的原始需求，也有年轻貌美教师的诱惑，甚至是妻子的精神背叛，平介始终爱着直子，坚守着丈夫的本分，同时忍受着道德枷锁的束缚。原因也给得很可信，学生时代他就爱极了直子，花了很多时间追求对方，所以对于寄宿在女儿身体的亡妻灵魂，平介可以很快接受并且习以为常地继续维持像从前一样的关系。直到妻子的人格的觉醒，他逐渐妥协，默许了直子追求自己的人生，但同时他嫉妒直子再次拥有的青春，感叹自己的衰老。到最后为了直子的幸福，他得以接受她以女儿的身份而活。但是直到他对着直子喊出女儿名字的时候，其实他仍然没有做好和妻子告别的准备，直到全剧最后，他摘下了婚戒，将自己的妻子交予女婿之时，是他真正杀死自己人格的时候，同样是因为爱选择放手，这是东野圭吾最为擅长的爱的形态，就像《嫌疑人x的献身》石神或者《白夜行》里亮司的献祭式的爱一样。不惜抛弃自己肉身成全对方。平介则是抛弃自己作为丈夫的身份。全剧到这里戛然而止，正好是停留在最高潮的地方，往后留给平介的后半身，是非常痛苦，行尸走肉的，电视剧后劲很足，甚至还能续写直子二婚后的生活一二三，又是一本伦理大戏，不伦戏码开启233

再来梳理直子的情感变化。如果拿抛接球来比喻两人关系，直子是抛球的一方。当然也因为她是不正常的一方，即使还有意和丈夫维持着柏拉图式的爱情，但这中间还横亘着身份的问题，爱人的前提必定是爱己，但是对于直子，两者是冲突的。在一面维持夫妻关系的同时，她作为人的自我认同却在不断地遭受否定，另一方面，生活在女儿身体里的自己，当她再次拥有青春，曾经顺水推舟的人生突然有了重新选择的机会，直子无疑是非常煎熬的。

对于两人关系的未来，她一直在探索。事故之后，直子首先是开始享受女儿年轻的肉体，遇到的第一道冲击是来自女儿曾经的男友的强吻和质问。志田未来在那个场景表现得非常到位，不是那种错愕和抗拒，而是一种茫然。那一刻她茫然的是女儿和眼前男生的关系，还有许久没有和年轻男性亲密接触的陌生感疏离感，做了那么久的家庭主妇，面对眼前鲜活的生命，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心理上的冲击。男友批判她是母亲的替身。对于幸福的定义，和此前自己人生的意义，直子开始了最初的动摇。

第二道冲击是晚上和平介同房。当直子灵魂驱使下她抱着平介安慰平介，可是当丈夫本能地伸手时两人都闪电般地退缩了，直子直观地认识到自己拥有的是女儿肉身的事实。这个地方直子出现了一种分裂，她无法自由地支配属于女儿的肉体，而她和丈夫之间已经不能回到从前。

第三道冲击来自于同学会和原生家庭。亲友们逐渐接受的直子已死的事实，人们当着自己的面，否定了自己的存在，这是那么地痛苦，无法倾吐的秘密压抑着直子的自我意识，让她喘不过气，甚至是女儿的灵魂也与自己永远地告别。如果周围人都遗忘了自己，唯有自己的丈夫爱着自己，那么一个人还能坚持自我而活吗。我是谁，我要到哪里去，这都是为了生存本能的疑问。从这里开始，伴随直子肉体入土，她决定放弃自我，以女儿身份活下去，那么这意味着直子和平介将渐行渐远。

第四道冲击是丈夫的摇摆。因为不能行夫妻之事，丈夫买成人杂志、撒谎去夜店、暗自窃喜和老师交往都在直子心里被放大厌恶，两人没有未来的出口。丈夫的出轨（虽然实际没有）让两人此时脆弱敏感的精神维系变得更加危险。直子本能地寻求解脱，因为人趋利避害的本性，况且她已经习惯女儿的生活，对女儿男友从同情到敬佩到渐渐产生好感，直子对于藻奈美的身份不断在加固。

直到——第五道冲击，丈夫的崩溃。平介的反常将她拉回现实，装窃听器偷听，跟踪，一向克制的平介悲哀的哭嚎也让直子心痛万分，她始终是平介的妻子，内心矛盾的直子甚至想自杀寻求解脱，但是，此时的她就连这都做不到，还是因为她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无权支配女儿的身体。这个时候志田未来绝望的眼神让人无比动容。直子仿佛孤魂野鬼，她的本能和她的道德感、情感在对抗。她的本能是以女儿身份活，她的道德感是以分裂的姿态，以精神的爱维系家庭，她的情感是以正常的夫妻关系和平介走下去。所以对抗的最终结果，是她选择又一次做回直子，并且企图牺牲女儿的身体来和平介再次结合在一起。这个情节确实太冲击伦理底线了，要真这么发展都成cult片了= =

作为民放台最后的节操，也因东野圭吾终究是主流作家，最后，直子做的最后的决定，是永远活成藻奈美。此处她的决定和之前决定以藻奈美身份活下去是不同的。因为，促成这个决定的前提，是丈夫的那声——藻奈美。既然在你眼中我是藻奈美，那么就让我永远以藻奈美的身份活下去。直子为了减少平介的负罪感，不惜演一出戏。最终话是典型的乐景衬哀情，看着直子人格分裂般的伪装，平介幸福地享受最后一段一家三口的家庭生活，给观众带来的，却是莫大的悲伤，甚至比此前两人那些剪不断的纠结悲伤得多。这个地方有的人理解为直子摆脱平介，选择独立生活的自私，其实显然不是，可能志田最后一些略带凶狠的眼神容易给人误解，如果说平介为了直子的幸福选择杀死自己，直子何尝不是为了平介今后的人生而自杀，抹杀了那个叫直子的人格。当然，这对于双方，未尝不是解脱。若不是爱得深沉，就不会让丈夫慢慢地适应自己的离开，也不会拿着曾经的戒指再次锻造成自己人生第二次的婚戒。

最终话的一些细节拍得很好，耐人寻味。比如平介识破了直子的谎言，打算质问的他在推门而入后和直子四门相对，终究说不出一个字，交会的眼神早已说明一切，到底曾是相伴左右的默契夫妇，彼此都不愿打破小心经营的平和。不甘和无奈只能化作愤怒的一拳。再比如平介挽着妻子的手，悄悄取下戒指，一个摘下戒指，一个从此戴上戒指。丈夫只能放手，妻子永远封存内心深处的感情。以及秘密的点题，自始至终从戒指象征的两人的秘密。

《秘密》仍然诠释了牺牲的爱，以及人性和理想情感的矛盾。当有了重生的可能，是否还能坚持所爱，其实背叛是很现实的，也无法去苛责。人与人的纽带，本来就是格外脆弱。真正的悲剧，是所有人的善意发展出的必然结果。这出戏给我的观感，让我想起了久违的02年的《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也是非常好的剧。

这不是你的错，这是没办法的事，是命运。”

平介和直子能做的，只是接受了自己的命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