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刚狼3：殊死一战

有一段时间他总会看见埃瑞克，大概还是记忆刚开始衰退的时候。后来他就不怎么看见他了。到后来他已经不再记得什么，偶然脑海中闪过画面，也只有破碎的色块，混乱地堆叠在一起。最后的时候他反而常常梦见童年，他早就忘记童年的样子了，那段时间却频频地想起，还没有被改造成教室的大宅，夏日里的树荫，母亲穿着套装出现在不同的场合，女仆端上来的热可可。涉及到可可的部分说明也可能他只是饿了，又累又饿，而且该死的衰老。

人们总说你在死前会看见自己一生的回放。这是假的，一个多年来都没有被戳穿的谎言。你不会看见的，事实上，如果死亡来得够快，你什么也来不及看见。这样一下，咔嚓，你看见金属的寒光，你以为那是你的老朋友，很老了，你认识他的时候他还年轻，你们都还年轻，然后你慢慢老去而他一直那么年轻，特殊的基因让他不会像常人那样老去，可是如今他也老了。你们曾经一同战斗，他是你的得力的助手，好吧，虽然更靠得住的那个不是他，可你还能记起来吗，那一张张脸，穿着同样的制服。承认吧，你早就不再是谁的领袖与师长，他是你的朋友，至少他还愿意做你的朋友。

就这样，你以为你看见了你的老朋友，你和他说话，他没有回应，那是一个安静的夜晚，在一所安静的房子里，很长时间以来你第一次能这样安静地躺下，然后你看见金属的寒光，就这样一下，咔嚓。

根本没有什么记忆的闪现。是震惊，画面在震惊中定格住，然后眼前的一切越来越模糊，什么也看不清，黑夜变得苍白起来，月光下的血却是黑的。

劳拉已经开始了战斗，她是年轻的，敏捷的，有力量的；他们也曾经这样年轻过，他们再也不能这样年轻了。罗根来了，罗根听起来很焦急，为他止血，按住他的伤口，慌乱地把他往车里搬，下楼的步子都有些发抖。查尔斯最后的意识就是在这样的一片慌乱之中，他还想说什么，可是他已经说不出话。

在最后的那段时间里他有许多想要和罗根说，准备和罗根说，而最终没有说的，都因为种种原因，再也没能说出口。因为他无法控制好自己，因为罗根总是要在外面为了一些目的奔忙，因为他花了太多的时间和自己的不清醒缠斗，因为那该死的药带走他身上不稳定因素的同时也带走了他的思维和话语。因为他们最终没能赶上，因为他们都不能战胜时间和死亡。

这是躲不过去的；没有人能战胜死亡。

埃瑞克死的时候他没有哭，甚至没有做出什么特别的反应，即使他知道得比其他人都更早。埃瑞克，他的死讯将是轰动性的，标志性的，万磁王的覆灭，基诺莎的陨落，媒体上会这么写，可是事实是，他们已经死了太多人，以至于无暇为了特定的某一场死亡而悲恸。埃瑞克不过是那些稻草中，在洪水来临时最为坚决的一根。但怎样的决绝也没有能够对抗洪流一样的宿命。

到最后他们也没能再相聚。他们在不同的地方共同作战，可是他们再也没能相聚。最后的时刻他捕捉到了来自埃瑞克的信号，他的老朋友已经把他隔绝了太久，多年后重新出现在头脑中的声音甚至显得不真实；可那是埃瑞克，他知道。他知道他受了伤，他尝试喊他，却没有得到回应。他的头开始痛起来，但仍然尽力保持注意力的集中，埃瑞克，我的朋友，他尽全力让自己听起来平静、没有在颤抖，你受伤了，你撑不了多久的，告诉我你在哪，我让罗根去找你，埃瑞克，你不是一个人，埃瑞克······

查尔斯，被呼唤的人打断他，查尔斯，你知道的。查尔斯，他说，查尔斯能感受到他忍下的疼痛，查尔斯，我很抱歉，但我没有任何后悔的事。

查尔斯，他说，我们都没什么可后悔的。我很高兴认识过你，你会继续战斗下去。

他没有说他是对的，查尔斯想，他本可以这样说的，因为我搞砸了太多，而埃瑞克本来就是个傲慢自大的混球。

但不是现在。不是在这一刻。不是在最后的时刻。

再见，老朋友，埃瑞克说，是时候说永别了。

这是他最后的话。下一秒查尔斯感觉到有锐器穿过他的身体，埃瑞克的，苍老的，仍然挣扎着站立的，最终倒下了的身体。他想起那一年在古巴；那是他第一次在他人的身体里感受死亡。

我们花了太多的时间彼此对抗，他想，在我们不算短的一生中。我亲爱的朋友，我们浪费了多少时间啊。

他有太多的话想要和埃瑞克说，有太多的话，他曾经以为自己最后会说，却再也没有来得及说。到头来人们说的最后，就是指有一些话你永远来不及再说。他想说埃瑞克，我的朋友，我多希望我们还有时间，我多希望我们有更多的时间。他想说，在久远的年代里，在我们还年轻的时候，那时候我们年轻、健壮，为着各自的理想，在年轻的时候我们总以为自己能够实现理想。他想说，埃瑞克，我多希望我们花了更多的时间在一起，你和我，就像从来都是你和我。我多希望我们还有一盘棋的时间，瑞雯没有死，我们像真正的家人一样，花掉整个周末看愚蠢的电视，她带了男友回来，我恐吓那个可怜的男孩，但他们还是在一个阳光晴朗的日子办了婚礼，太阳照耀着草坪，榕树给堆叠起来的香槟杯投下阴影。我多希望我们曾经有过共同的生活，真正的生活。

他想说埃瑞克，不要嘲笑我软弱。我们都做了选择，像你一样，我不后悔我的选择。像你没有留在学园，我也没有接受基诺莎的邀请。我们都相信自己的使命，尽管它们彼此冲突，但归根到底我们是一样的人。但看看我们得到了什么，在我们犯下错误的过程里，我们又遗失了什么。我们以为这是一种牺牲，在我们的牺牲之下，更多的人可以去阳光下生活。可是那些人呢，他们的生活呢。我们还有什么可以再失去吗？

他想说，埃瑞克，你知道的，我没有后悔，绝不；只是我很害怕。在这之前从来没有什么让我害怕过，可现在我害怕了。我害怕我们就这样输了，并且再也没有任何挽回的机会。我们老去，死去，然后就走到了故事的结局。没有未来了，不再会有未来，只有死亡，很安静的，一切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