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恐惧

评分：

6.0 还行

原名：Peur(s) du noir又名：怕黑怪谈 / 怕黑怪谈录 / 对黑暗的恐惧 / 恐惧的合集 / Fear(s) of the Dark

分类：剧情 / 动画 / 悬疑 / 恐怖 / 地区：法国年份：2007

简介：男人牵着四只恶犬在街上行走，他每放走一只恶犬，就意味着世上有一无辜者受到戕害，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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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3-12-16

暗夜恐惧影评：夜窗鬼画

上学的时候没少听电台里的“午夜故事”，从此养成了看恐怖片必须熬到深更半夜的良好习惯。据说，这与人类最早的恐怖体验是怕黑有关。《暗夜恐惧》这部动画短片集表面上正是在复制视觉对黑暗的体验，但又不仅限于此。或许，片子所要回答的真正问题是：恐惧何来？

悬念：惊悚的寓言

一切恐怖片都在试图解决一个问题：怎么吓唬人。这里面学问多多，但不是我这种常常把恐怖片当文艺片来看的观众所能解答的。于是，《暗夜恐惧》顺理成章的被我看成人们庸常生活的鬼魅之镜，它在实践着萨特“他人即地狱”的寓言，令我们思索恐惧的真正起源。没错，那些夜不能寐的恐惧其实都来自身边最简单的爱与恨、罪与罚。
电影主要包含四个短片，但每个短片的过场串起来也是个故事。一位身着法国大革命之前贵族装束的伯爵，牵着四条恶犬横行在从旷野到城市的荒蛮世界里，他放纵恶犬去啃啮无辜的人，自己却始终笑容狰狞。直到最后一条恶犬从镜子里发现伯爵本人，冲上去把伯爵瞬间撕成了碎片。我起初认为伯爵是死神的隐喻，最后才知道他是魔鬼的化身。他纵容罪恶，最后却被自己的罪恶所吞噬。
伯爵的故事引领了正片中的四个故事，每条恶犬既象征着恐惧，又分别提示了四部短片的悬念。
第一个短片显然是卡夫卡《变形记》的恐怖版本，一个内向的喜爱昆虫的男孩，小时候在家中丢失了一只甲虫。“甲虫哪儿去了？”这成为本片的悬念。多年之后，他上大学了毕业了工作了结婚了生娃了，他乏味了无聊了死气沉沉了，这才发现甲虫就在自己的家里，在妻子的身体里，他的孩子就是一只只大甲虫。而他是甲虫的宿体。悬念的揭开令我这个上班族倒吸冷气：这片子应该命名为《更年期》，世界上有多少人童年时梦想联翩，长大后其实和那些只知道繁殖的虫豸已没有区别。
东瀛风格的短片像一个混乱的噩梦，噩梦何来？这一悬念却始终悬而未解。白昼，小女孩被同学欺负，又频频经行据说有鬼魅出没的路；夜晚，恶人和鬼魅同时出现在她的梦里。种种幻象导致了她的崩溃，照顾他的医生护士不但没有把她从崩溃中拯救出来，反而成了噩梦里新的恐怖。小女孩的恐惧即害怕他者，而现实中我们总能遇到让自己难受的人，小女孩的噩梦永无苏醒，我们的呢？噩梦是永远的悬念，因为醒来即宣告结束，永无可解。
第三个故事由当事人讲述，他的讲述行为正是一种悬念：他为什么要逃离村庄？是不是因为他可能伙同婶婶杀害了叔叔？又为了灭口杀害了自己的朋友？他的逃离是不是害怕死去的鬼魂来找他？他的归来是不是真心的忏悔？总之，他的讲述到底隐瞒了什么？在我看来，这部意大利超现实主义风格的作品的焦点并不在杀人案，而在于每个人的记忆里都会隐藏自己做过的坏事，当你回首旧日罪过，你是否也会感到恐惧？
最后的故事其实没有悬念，或者说，悬念揭开的太早。一个男子在大雪之夜闯入一间孤宅，劈柴烤火，听音乐看相册，显然他正是男主人。如果我们把相册里残缺的照片和他的梦拼贴起来，就会发现可能是他杀害了女主人并肢解。而他最终竟被困在了装有女人头颅的房间里。悬念虽解，恐惧未除，因为这并非一个血淋淋的纪实报告，而是用动画的形式说：你越想驱散黑暗，黑暗越会笼罩你。
悬念构成了这些故事的线索。但真正的线索是每部短片开始之前那一男一女的碎碎念。这些普通人琐碎且乏味的内心独白，恰恰提示了整部电影的悬念：恐惧何来？来自每个人的弱点与缺陷。换言之，人的恐惧源于人的局限。几部短片都在表现主义的外表下描摹现实主义的生活，描写人对生命的乏味、对他人的害怕、对罪恶的负罪等等。这是成年人的恐怖片，就像小时候难以读懂《聊斋》是一部多么性感又充满人生况味的鬼故事，而看完这部电影，恐惧过后留下的却是痛苦与悲哀。

造型：恐惧的姿态

恐惧因人而异，怕狗、怕黑、怕死；怕水滴声、怕肉虫子；怕考试不及格、怕床底下有人，林林总总。这些恐惧有的谋杀视觉，有的蹂躏心脏，有的捣腾胃口，有的啃噬灵魂。在《暗夜恐惧》里由黑白色彩与几何线条构成的狼籍中，你总能敏感的捕捉到那些恐惧的瞬间，不论是点线面抑或声音。
伯爵的故事里，炭笔画风粗粝质感，天空、岩石、建筑都只是由看似潦草的粗线条来表现，描绘出一个地狱般的暗黑世界，荒凉而野蛮。不过，最可怕的是恶犬吃人，吃第一个孩子时并没有镜头，只有恶犬追向孩子后，旷野里传来凄厉的一声惨叫。到了吃舞女时，亦没有镜头，但恶犬狼吞虎咽的声音着实吓人。直到最后恶犬扑向主人，镜头和音效一起展现，伯爵就像稻草人一样瞬间被撕成碎片，整个头颅带着黑血被恶犬啃噬下来。一气呵成，让人透不过气来。
其实这段动画只是纯粹的声画恐惧，和好莱坞的经典恐怖片比并无特别。甲虫的故事则堪称经典。这个短片的画风相当细腻，是典型的铜版画风格，充满着工笔一般的细致。片子一开头，我们看到的只是主人公苍白肥胖的头颅，他正在追忆往事。随着他的喃喃自语，版画的细腻逐渐令人窒息，刻画越是细致，视觉就越有压迫感。当女人第一次切开他身上的伤口（样子像阴道口）拿出虫卵的时候，我毛骨悚然起来。但这还不算，当片子接近尾声，镜头终于拉起，展示出他的身体，更展示出他身上已经密密麻麻布满伤口时，密集事物恐惧症令我霎那崩溃了。我胸口里堵着的说不清是恐惧还是恶心。
反胃当然是恐怖片的副产品之一，第二个短片也颇令人不适，视觉上，有阴暗灰绿的色调、日系风格的妖怪、瓶瓶罐罐里的内脏；心理上，你发现女孩很可能在外力强大的摧残下弑母！好在这种情节是日系恐怖片的典型情节，不至于让自己崩溃掉。毕竟反胃不是恐怖片的充要条件。导演意大利人马多蒂（他曾和王家卫合作过《爱神》而为国人熟知）拍摄的第三个短片就并不恶心，甚至美感十足。素描画一般的手笔，勾勒出的是一个超现实主义村庄，颇令我想起画家瑞奈马格利特和奇里珂。譬如在强光照耀的村庄广场上，主人公在大片的白色画面上行走，身后拉长一个黑色影子，很是唯美。看第一遍时我并未感到恐惧，主人公蜷缩在床上看窗帘在动，有鬼魂进来的场景固然很吓人，但我在儿时已经演习过千遍。在第二遍观看时我才意识到恐惧，那是当画外音说到“鸭头”从沼泽里找到时，画中分明是一个恐怖的人头！而当朋友失踪后，主人公又在沼泽深处的芦苇丛里看到了朋友的脸。这种超现实的类比令我意识到：原来平静的追忆和唯美的空气里隐藏的是一个恐怖的案件。
其实最后一个短片也是一个恐怖案件，在技巧上尤其独具匠心，用一种投影灯的风格描绘故事。一个男人被困在大雪封门的屋子里，这难道不是库布里克《闪灵》的恐怖情境吗？但不同在于，这部短片是用连绵不断的黑暗来制造恐惧：片中的白色是光源，而主人公被笼罩在连绵无际的黑暗里。我们的视觉和主人公一同到处寻找光源——灯光、蜡烛、壁炉乃至雪地。仿佛白色能够拯救黑暗，直到片尾宣告这是一种徒劳。其实罪案抑或肢解尸体本身并不可怕，至少并不新鲜，但动画用黑白色创造出的黑暗世界却回归了人类原初的怕黑本色。更何况，这个黑暗世界里云集了所有令人害怕的东西：被关在狭窄的空间里、蜘蛛从身上爬过、衣服上的线头抽啊抽出身体里的筋、死去的人来梦中找你，等等。
有人说这部电影展示了恐怖片的大部分类型。其实法国人的作品并非类型片可涵盖，正如几个短片都在制造悬念，但不是总能大白于天下的希区柯克式的悬念。这部片子的悬念始终暧昧不明，就像你从噩梦中醒来一头大汗，却始终百思不得其解梦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氛围：寂静的烦躁

欧洲人似乎从来就不愿把动画片制作的温良恭俭让，譬如像好莱坞那样做成暑假的爆米花开心果；或者像日本动漫那样做成宅男宅女的暧昧幻想；更不可能像中国的动画片，要么是未成年人的良师益友，要么是纯粹美学意义的水墨动画。作为动画片的《暗夜恐惧》当然无法提供诸如《午夜凶铃》或《德州电锯杀人狂》之类的断肢残体或血流满面，它是一部奇特的恐怖动画片。与大多数恐怖片在气氛和观感上完全不同，它是如此安静，观看这部电影就好像一个人在深夜躺在床上等待入睡的焦躁时刻：周围是无尽的寂静，听得到最细碎的声音，大脑却在不停地做意识流活动，眼前晃动着各种奇怪的图案，焦躁烦闷，难以入眠。
为什么？我想最主要的原因是几个短片尽管笔法各异，但在画面处理和气氛营造上是如此相似。几个短片几乎都是黑白动画，线条与构图都极尽简单却又变幻莫测。而从故事发生的地点来看，带着恶犬的伯爵行走在线条粗粝的荒原上，喜爱甲虫的男子躺在冰冷的城市里，被恶人欺侮的女孩住在古墓附近，那个朋友失踪的人生活在沼泽旁，被困在屋子里的男人也被困在冰天雪地。荒原、城市、古墓、沼泽和雪地，都是色彩最为简单直接，画面最为纯粹荒芜的场景。这让每个故事都显得尤其苍凉，以至于所有的故事仿佛都发生在同一个地方。
电影的旁白亦是如此，你是否注意到，这些叙述者的声调永远都是相似的娓娓道来，平淡慵懒，仿佛历经沧桑反而失去了情感的抑扬顿挫。他们就像是午后快要入睡的人在喃喃说着呓语，安静又平静，却又在一字一句中吐出种种令观众毛骨悚然的真相。其实，当画面抛弃了好莱坞式的镜头剪辑，它的旁白也必然会相应的呈现出这种风格。最后一个短片更是连旁白都省略，全靠音效来营造气氛，既没有配乐，也没有对白，全部是画面与音效的对话。视觉与听觉的对话构建出了一个梦魇般的虚空，沉默又麻木，通向的不仅是当下的恐怖，更是我们在童年记忆的原始时代对暗夜的害怕。
恐怖片重在氛围，而动画片重在想象力。《暗夜恐惧》两者皆备，因其为动画片，才能让人物的变形、镜头的夸张充满着意识流的魅力；因其为恐怖片，才能让画面的变幻固然荒诞，但又符合逻辑。当陌生化效应形成，这也就成为一部奇特的电影。它是那种适合一个人在深夜抽一支烟来看的电影，懒散无力却又心事重重。看到最后，心已经沉到不辨天日的谷底，起身拉开帘子，已是晨曦。

曾刊于《看电影午夜场》2011年第十期“动漫世界”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