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体

（可能更多的是关于小说元素的思考讨论，插图均为电视剧内截图）

本文首发本人公众号：人生拼图版

《三体》中研究纳米科技的汪淼教授是什么时候开始真正进入故事，或者说入局的呢？最显性的答案是从他眼前出现倒计时开始，但如果我们向前追溯会发现，当物理学教授丁仪（杨冬未婚夫）借台球游戏给他撕开了怀疑科学理论基础的裂缝后，汪淼就已经走上了探其究竟的道路。汪淼眼前的台球不再遵循一种物理学既定的、坚不可破的底层运动规则，它四处横飞，正如怀疑的潮水在王淼的心中反复涌动，于是碰撞路人的酒瓶、跌落路人的礼盒，都以反物理原理的形式行进着，或胡乱冲撞或陷入地底，万物似乎都有了更多的可能性。

回到更直观的“倒计时”，即使是科幻作品其作者也是以大众的文艺积累为基础的，回想一下，作为普通观众和读者的我们常在哪里看到倒计时？炸药？赛事？倒计时不同于一般的由短至长的时间递进积累方式，那样看不到尽头，看不到结果。倒计时的另一种常见形式就是沙漏，它以玻璃器皿中定量沙粒的形式确定了时间的有限性，就像是在无限的时间上截取了其中的一部分，将其量化、将其有限化。所以当我们看到“倒计时”时，我们必定会追寻时间的尽头是什么？时间消失殆尽后我们的结果是什么，因为时间的有限性所带来的悲情色彩，所以往往时间的终点都是我们并不乐于见到的事物，或是一场爆炸或是一次行动的终止。

人类在面对社会生活中的“倒计时”都是需要充满勇气和准备的，可是，如果有一天你眼前所见的“倒计时”并非来自任何你熟知的人类社会规则呢？我想你除了无助观察那剩下的寥寥时间，只会陷入更大的恐惧中，你无法预想“倒计时”的背后操纵的那双手是谁的，“倒计时”的目的你更是一无所知，尤其当你是一个对人类和自然社会都有一定知识积累的人，这时的你除了无助还有迷茫。你所信仰和从事的那些“应用性的”、“实际性的”似乎都成了玩笑，那明晃晃的“倒计时”只会让你脑中映出四个大字——命运悲剧，而在这之下人类的一切努力似乎都成了“未知的上帝”眼底的笑料。

汪淼眼中频频闪现的“倒计时”让我突然间回想到2000年初接触过的一个知识，那个年代非常流行“视觉错觉”相关的图片，而一些宗教也以这样的形式进行他们的教化宣传，那时候一张黑白的耶稣画像便是其中的典型，当你凝视这幅画像30秒之后，你眼睛所投射之处皆为耶稣所到之处，小时候觉得此画分外神奇，长大了才明白这是一种“视觉暂留”现象。人的眼睛在观察事物时，光信号传入大脑神经，需经过一段短暂的时间，光的作用结束后，视觉形象并不立即消失，这种残留的视觉称“后像”，视觉的这一现象则被称为“视觉暂留”，这正如夕阳西下之时太阳消失于视野中，余晖仍然留存，所以它也被称为“余晖效应”。当我们对一个事物过于关注之后，是否也会不自觉地受到“余晖”的影响呢？如果“太阳”足够强大，它的“余晖”留存的时间应该也会更长。

这“魔术与把戏”的背后是一个名叫“科学边界”的组织，“科学边界”是什么？是想让别人探究那道所谓的“边界”么？随着故事的推移，我们会发现，它的存在是想告诉研究者他们的“局限性”，让人们明确一种“边界”的存在，与其说是“边界”不如说是“底线”是“警告”，它和“倒计时”如出一辙。我想“科学的边界”一定不是一种目前未知的、更基础更深入的万物理论，而是一种不同于“科学”的事物，这是这个组织内部的一些布置陈设给了我的答案，那古色古香的庭院处处彰显着“人文”对“物之世界”的理解。

冲击对撞的版画所在的正厅名为“仰俯”。毫无疑问，这出自王羲之的《兰亭集序》。——俯仰之间，已为陈迹注，犹不能不以之兴怀。这是一种极具中国特色的世界理解方式，一言以蔽之就是“沧海一粟”，其实这并非一种消极悲观的、顺从人在宇宙中无穷渺小的色彩，至少在王羲之的身上，他是力求积极地去享受这俯仰之间观览到的宇宙浩大，草木虫鱼鸟兽的无穷可以用来舒展眼力、开阔胸怀、极尽视听的欢娱，同时在《兰亭集序》的结尾，王羲之也不禁感慨万事万物道理的恒常性“虽世殊事异，所以兴怀，其致一也。”几千年后的今天我们确实“有感于斯文”。

宋代文豪苏轼亦有类似表达“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赤壁赋》）苏轼在《宝绘堂记》中的表达更与事理关系密切——君子可以寓意于物，而不可以留意于物。“寓意于物”即寄情于事物之上，“留意于物”即是沉溺于事物本身。人生在世，不可能脱离外物而存在，古今中外的哲人时常探讨这个问题，苏轼在立身处世上，受道家思想影响很深。《庄子》书中对人与物的关系问题，就反复讲道：“胜物而不伤”（《应帝王》），“不以物害己”（《秋水》）。庄子认为物比人低贱许多，物应该受人支配。绝不能让物成为支配人、奴役人的力量。但事实上，人们往往“以物易其性”（《骈拇》），成了物的奴隶，丧失了应有的欢乐和自由。

科学研究者立足于“物”之上架构他们的研究宝厦，其实就是“留意于物”，“物”的扭曲或是“物”与“物”之间关系的碎裂，都能撼动、支配他们的情绪，使他们的大厦坍塌。“科学边界”的所作所为就是让研究者去怀疑自己能否真正凌驾于“物”之上，而这答案，也许必将是否定的，之前对“物”之理的研究越深刻，受到的精神冲击就越大，而“科学边界”的存在，“射手与农场主”故事的存在，其实对于研究者而言，似是为他们精心设计的脱敏治疗，除开那些“物”的信徒，其他人都会得以保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