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喜事

这是第二遍看《家有喜事》了。这么多年来，《家有喜事》系列影片大大小小翻拍过数遍，可我心里只有它一部，也只会有它。

实在感动的是，快要30年了，电视里还常常播着它，翻新过的画质更加触手可及。我总能从里边嗅到新年喜庆的味道，这是真正的新年。

另一个原因，是它实在太来之不易了。也许只差那么一点点，就没有周星星扮演的常欢，哥哥扮演的常骚。在那个黑道横行的年代，底片还险些被劫走翻录——所幸，没有万一，大风大浪之后它还是崭新纯白地浮现在1992年影视界的滔滔海面上，成为整个系列贺岁片的第一面帆。

很多人问我，这不是一部纯搞笑的喜剧片嘛，有什么值得看的？

我很想说，这句话代表你根本没有看懂它。至少你不懂怎样欣赏一部90年代的港产经典喜剧，至少你不懂我们固执坚守的情怀。

第一次看我也只把它当成欢乐一刻的喜剧，谁会对喜剧有意见呢。学着君如和星爷一个雷过一个的唱腔，盯着阿毛神情百变的面孔而大笑不止。但后来看到大嫂在卡拉ok漏洞百出的工作，看到她一袭盛装改头换面地站在常生跟前，礼貌地款款微笑。你好，我叫大嫂，程大嫂。

我竟有些难过。剧里前半段那个半生邋遢的家庭主妇，经历了丈夫的背叛与弃逐，遍尝了打工族苦辣酸咸的滋味，她终于能凭着自己的汗水活下来。可笑的是，那个抛下她的男人再次厌倦了重蹈覆辙的新欢，转而卑微地恳求她的归来。而此时的她孑然一身，过得潇洒而生动，更以情人的姿态与丈夫共进晚餐。

我记得大嫂捻起酒杯时意味深长地望着常生说，“回家去吧，你老婆在家里等着你呢。我知道那种感觉，好辛苦的。”

而此时的常生不知是不是已忽略了自己一而再的把戏，他的眼里只剩下一个貌美如花的女人，而不是为了家庭示他以柴米油盐的面目。

这是一个太过真实的写照啊。女人如衣服，谁说不是呢？这一类男人看到的永远是女人的外表，永远是这一刻的占有，愈困难显得愈有挑战，愈曲折便愈有炫耀的资本，一旦得到，结果便不像最初那么你情我愿、欢喜与可观了。接踵而来的是厌倦，是烦躁，是要另觅新鲜的刺激感。这种冲动生命不息即不止。而女人早已走失了大好的青春年华，所剩的光景一边悉心忍受着男人的唾骂一边操持家事，也不乏大嫂这样意冷心灰而一举出离的。忍受里带着一种卑微的渴求，不相信曾经的甜言蜜语会这样迅速地散尽天涯，于是像个小孩子一样固执地守候着丢失的洋娃娃浪子回头迷途知返。慢慢地或是陷入怀疑自我的焦虑，或是费劲心机地重返青春，或是摔钵砸碗伺机发泄，倾诉与泪水找准了井口便双管齐下一发不可收拾。

不过不能脱离喜剧贺岁的本质，历经兜兜转转大嫂还是接受了一家子的苦劝回归。常骚帮着大嫂出走，提汤探望，忧心忡忡的撮合；常欢一首支离破碎的《相逢何必曾相识》，老父老母更是早早守在大嫂工作的唱厅。这是一家人本该有的模样啊，尽管生活波澜起伏，所有人还是在心底悄悄惦念着彼此，天涯海角，不再有误解与分离。

再说曼神。

这是接触玛姬的第一部戏，毫无征兆地喜欢上这个天真可爱的何里玉，爱笑，喜欢外国电影，浪漫的爱情故事尤甚，这想必也是这个年轻人物内心真实的写照罢。戏里的何里玉，渴望常欢的爱情，在常欢熟练的攻势下神魂颠倒单纯如一，甚至学着他的样子不远万里来见他一面，几经跌宕想要报复却总被常欢病中的无心之举频频打动，迎来“雪中”他们独特如初的巴黎铁塔翻转再翻转。星爷自不必说，玛姬这一段演技也让我暗暗叫绝，纯净与不谙世事是从眼里和嘴角脸颊的纹路里不经雕琢地流出的——原来离开苏丽珍的玛姬也可以活泼如此啊。每每手中刀尖落地，常欢对何里玉的每一次震撼都清晰地刻画在神色里，——符合这个浪漫直率的女孩——先是缓缓张开嘴，带有杀意的眼神渐渐凝滞，无奈与痛苦辗转浮上眼波，随之眼睫微妙一闪，先前的爱恨缠绵还是不自觉地淌了出来，转而沉醉在仰慕之中，一如初见。

尽管常欢醒悟及时，两人也重归于好，从戏中走出看何里玉这个人物依然是悲情的。悲在简单，悲在天真，对周遭的一切太过善意而执着地相信一切美好的事物，是致命的弱点。像自己苦苦追随连穿着也要模仿的那些爱情电影，何里玉富有文艺女性的气息，活在幻想中的情节世界里，孩童的感知力与面对爱情洁白如纸的阅历，爱得快恨得也快，“杀机”来得喜剧又直白。只是这样的女孩撞上情场老手常欢注定会带来一段苦爱交织的经历，却并不总能在一番波折之后使“常欢”找回本来的模样。简单却也是每个人轻而易举爱上她的原因，爱这样一个女孩付出的是最低廉的成本，收获的却是一腔百分百的真情。不知最后，何里玉还是否怀揣着一份珍贵的纯真经世不变呢，即使她要为她的真与善，付出深沉的代价。

世界上很多宝贵的情感难以被真诚相对的，有时我们甚至拿不准是放下童话平静地接受王子离去的现实，重新开启一段新的人生，还是痴守并说服自己永不后悔。

这是何里玉和常欢的爱情教会我的。

这是一个家，一个温和又平常的香港家庭，絮絮叨叨、抬头不见低头见，没有夸张艳丽的服饰与场面制作，更没有深远的时代背景。也许是有的，有世纪末的微微憧憬，有90年代的独特年味儿，有一群上世纪干净又活泼的人儿，它看上去只会让人感叹流畅与自然，轻轻道一句好温馨，好生活。几秒钟几秒钟一个的笑点设置，有每个演员的独特风格，有处理微妙的小细节——我记得最后星爷唱歌的场面是哥哥亲自指导——右手高举整个人缓缓上升，重新回味发现星爷果然不负众望地演出了哥哥独有的风采，不由温暖许久。

我记得我看到的那个个性鲜明内心柔软善良的男孩常骚，记得他如沐春风的娇柔姿态，记得他一颦一笑的无限风情，是被哥哥演活的了。我记得无双表姐，演什么像什么的毛毛，凶狠彪悍比起硬汉子有过之而无不及。我记得每个人夸张可爱的神情，总能恰到好处地契合贯穿所有的新年烟火气，整部戏中不涉及年的元素却余味回香，每一遍看都是通体流淌而不自知的喜悦与暖意。

我记得它直到今天，直到今天我享受着一边看着它，一边一点一点融入其中、被渐渐挑逗得嘴角上扬的滋味。借着戏里窗外那始终浓烈的阳光月色，短暂地跳脱进另一片团团拥簇的红尘，那其中有旧相识，更有我始终怀念的情愫。

不知是为了这些情节爱上它，还是因为这背后的缕缕鲜活。

我终于等到了最后的大团圆时刻，几个大特写印出六张明朗笑靥，在遥远的银幕里大声喊着唱着恭喜，极富喜感与浓情地挨在一起，笑出一脸泪。

我们中的多少人为了这样的大团圆奔走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慢慢地随风落地生根发芽，为了相聚而持续地分离。我们那么期待一个大团圆的梦境给每个人留下特写，梦醒即是天明。

也许到此为止是最好的，谁知以后常满会不会翻脸如翻书，常骚梁无双一对小夫妻又会不会遇到什么波波坎坎，常欢还要不要发疯。

生活不堪的那一面就让它晾在阴影里好了，至少这一刻，我看着结尾一浪一浪浮上来的演员表，一串串熟悉又美好的字符，听着过去干燥柔软的风声歌唱，笑得好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