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长河

《天下长河》的最后，靳辅和陈潢相继离世，成为剧中一大泪点。作为一代治河功臣，为治理黄河宵衣旰食，栉风沐雨，上到群臣，下至百姓，人人交口称赞；从老琉璃蛋纳兰明珠到理学标杆于振甲，对他们的品行无不肯定有加。康熙在初遇陈潢时，如获至宝，力排众议，承诺治理黄河是百年国策；十几年后，治理黄河已初现成效，但康熙猜疑渐重，河务方案矛盾尖锐，令靳辅陈潢入宫问罪，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什么原因导致的？

首先，康熙对陈潢和靳辅没有杀心，但陈潢罔顾君臣之礼，康熙认为其居功自傲是事实，窃以为皇帝关一段时间就放人了。观众都在骂皇上用人的时候礼贤下士，用不着的时候如弃敝履。十几年前，孝庄说康熙“政令不出紫禁城”，彼时康熙根基不稳，他需要有陈潢这样难得的治河人才为他解决水患；十几年后，康熙已成为他说干什么，所有人都相信能成什么的明君，这种自信让他变的自负。陈潢把“皇上不懂河务”挂在嘴边，这句话当着皇上的面说，当着诸位肱骨大臣的面说，跟人讨论治理黄河方案的时候说，关到监狱跟小太监聊天的时候还在说，皇上的面子何在？威仪何在？靳辅说陈潢澄澈耿直，他是目无天子！别说在清朝，就是现在哪个单位开大会时候你说一把手“嘛都不懂”试试，别管你是河伯转世还是天纵奇才，杀不了你，仕途也算是到头了。

在当时的君主专制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是必须遵循的权力链上的顺序。乾隆年间，有一次，乾隆弟弟弘昼与弘曕到宫中给太后请安，母子闲聊之际，一不小心，他俩跪在了太后宝座旁边的藤席上。这个藤席是乾隆平日跪坐的地方，因为这一点点小事，弘昼被罚俸三年，弘曕被革去亲王，降为贝勒，并解去了一切差事，永远停俸。自己的亲弟弟，一个无意的动作就前途尽毁，别说公然藐视皇上，藐视一个认为自己天文地理，外语几何，占卜算术，无一不精的自负帝王来说，一介草民逮人就说皇上 “不懂河务”，你说你想不想杀他？

其次，十年间康熙面临的政治格局已经是天壤之别，治河黄河不再是他的首要政务。十几年前，打三籓，水患严重，钱粮运不到前线，无法保证供给，前线的战士就打不了仗；黄河水患，两岸的百姓流离失所，动荡不安，大失民心，内忧外患的局面下，治理黄河刻不容缓，所以在国库亏空的情况下，康熙向孝庄撒娇要内帑给河务拨款。十几年后，平定三藩，收复台湾，黄河畅行无阻，百姓安居乐业，康熙破在眉睫需要解决再度来犯的准噶尔。准噶尔是康熙心中忍辱之痛，是长期如芒在背的心病，他迫切需要这场仗再度证明自己。但打仗需要经费，需要精力，河务的方案孰对孰错，钱款的筹划已不在他此刻的日程表上。他需要所有人听他调遣，全力打赢这场仗，可偏偏靳辅陈潢无法勘破帝心，誓死坚持真理。两年的拉锯战，康熙数次下旨“停止挖河改为疏通”，躬亲写信给靳辅做思想工作“通下河之意，朕已反复言说，不胜其烦，尔之抗旨不遵，意图何为？欲使朕为众臣所笑？千古所笑？望尔等体察朕心，莫要执拗，尔等可否摒弃成见也。”言语间，好话都说尽了，皇上给大臣写信，就是不希望被驳面子，你还要跟皇上对着干？

如果说，皇权的威仪和政治背景是表面因素，解决朋党之争巩固皇权才是根本因素。孝庄临死遗言，康熙都听进去了，面对明珠一党和索尔图一党的明争暗斗，他早已厌倦，政治羽翼已经丰满的康熙，警示张廷玉的第一句话是“不要搞党争，朕才是你们最大的靠山”。所以，因为河务拨款引发的淤田售卖一案就是他铲除党争的最佳时机。

谁掌控河道权谁就掌握了巨额财富。明珠和索尔图为河道掌权左右朝纲，靳辅和陈潢不过是这场官场权力争斗的牺牲品。《饥饿的盛世》中写道：人们因为不同的利益和见解而分成不同的团体，是政治生活中的正常现象。但中国的朋党政治则是隐蔽的、非法的、别有用心的。一旦形成不同的朋党，大臣们的政治行为就处处掺杂进党同伐异的动机。荐举人才，推行政策，表面上一出大公，实际上无不会首先从小集团的利益出发。在这种毒化的政治环境之中，每一个人都必须依附某一门派才能在官场中立足，个别想有所作为的精英人物在这种情况下也无可奈何。”这才是靳辅和陈潢治理黄河有始无终的根本原因所在。明珠和索尔图在剧中说过很多次“皇上喜欢看我们斗”,为什么？皇权的性质就是排他性，统治者需要牢牢掌握权柄，就不能任某一势力一家独大，不管是皇亲外戚，还是后宫宦官，皇帝需要制衡各方力量，排除任何能崛起的火苗，否则会有太阿倒持的局面。

靳辅说陈潢这么有风骨，可这波云诡谲的朝堂之上从来就容不下风骨之人。陈潢有句台词：“天下不是皇上的，黄河也不是皇上的。再过一百年、一千年，地上的皇帝比天上的星星都多，黄河只有一条。”靳辅和陈潢从来不是忠于某个皇上，或某个政权，他们忠于真理，忠于良心，相信史笔如铁。河伯庙里的塑像已然证明公道自在民心。

陈潢到底死的冤不冤？要我说，他是在河道上透支了健康，陈潢如果能等到释放，才能继续治理黄河，实现此身此愿。钮祜禄氏不就是因为身材健壮，在宫斗中笑到最后，成为中国历史上最有福气的崇敬皇太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