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

评分:
6.0 还行

原名:故郷又名:Home from the Sea

分类:剧情 /  日本  1972 

简介: 本片榮獲「電影旬報」年度十大電影第三位及最佳男主角獎!

更新时间:2015-03-30

故乡影评:《故乡》电影剧本

《故乡》电影剧本

原作:山田洋次
编剧:山田洋次、宫崎晃
导演:山田洋次
译:李正伦

致摄制组诸同仁:
这个作品所写的“故乡”,并非可悲地行将丧亡的“故里”,而是不得不离开它,或者说不得不弃之而去的“故乡”。影片所展现的舞台,并非心灵上的“故里”,而是日本广岛县仓桥町这地方毫未增损的现实情景。这部作品以“故乡”为题,其意义就在于此。我想,把《家族》中曾经缩手缩脚地尝试过的实验,下定决心在这部作品里大胆地扩大开去。因此,希望各同仁把这个剧本看作草图,准备所有的细节部分一律随时即兴拍摄。采取这种方法,拍出来的影片将是一部什么样的作品,我愿和各同仁一起思考它。我十分相信,我的想法应该就是摄制组的想法,摄制组的想法就是日本人民的想法,使这部作品拍得成功。
山田洋次
1972年9月1日

1.远眺濑户内海
万里无云的九月晴空。
风平浪静的大海。
点点散在的艺豫群岛,象画上画的一般,绰约多姿,远处朦胧可见的群山,大概就是四国(注1)的松山(注2)一带吧。
朝相反的方向望去,有一座上边钢粱呈拱形而涂着红漆的大桥。桥的那边黑烟迷濛,大橱就是吴市的大工厂群集的地方吧。
在这平静的海面上,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船只,都各自留下一条清晰的航路行驶着。
有一千多吨的钢壳船。
有五百吨左右老式圆型木船。
有张着白色遮阳篷的小渔船。
有穿行于这些船只之间,以疾驶如飞的速度赶过任何船只开往四国的水翼船。
我们的视线停在这些船只中速度特别慢的一艘小船上。
它在如今已显得狭窄的濑户内海上被大船鼓起的波浪中摇摇晃晃地前进,仔细看去,它已相当老朽了。
船上装得满满的石块,重量之大简直要把船压沉似的,老朽的引擎拚命地吼着,缓慢而又缓慢地前进。
船尾用油漆横写着天佑丸·广岛·仓桥——这就是我们的主人公石崎精一、石崎民子夫妇珍爱的船。

2.天佑丸上
掌舵的船长石崎精一,晒得黝黑,紧紧抿着嘴唇,看起来是个意志坚强的汉子。
他的爱妻民子,在船尾简陋的厨房里正准备午饭。
她身材纤弱,皮肤白皙,看起来力不从心似的体力,实际上却是精一心灵上和生活上都无可代替的膀臂。而且她还是拿到丙种轮机师执照能力出众的轮机长。
一个两岁的男孩在甲板上迈着蹒跚的步子玩耍,这是精一夫妇的爱子,他上边有个上小学一年级的姑娘在家里看家。
“民子!”
精一从船长室探头朝她喊了一声。
因为引擎震耳欲聋,不大声喊就听不见。
因此民子没有搭话。因为她知道,即使说话精一也听不见。所以精一打了一下手势,民子立刻就懂了。
民子听到精一的喊声,进了船长室,把住舵轮。
精一不高兴地叨咕着,三步两步从石堆上跳过去,站在船头转臂起重机的引擎旁起动排水泵。
因为船已老朽,如果不经常排水,船里就会进水,影响船速。

3.进入广岛湾
天佑丸好不容易穿过濑户内海慢悠悠地进了风平浪静的广岛湾,它依然是半浸在水里似的,看上去它就象轻率地放下心来的一般悠然自得的样子。

4.片刻休息时的夫妇
民子咕噜咕噜地用脚蹬着舵盘,驾船前进。
精一在外甲板上铺好席子同儿子阿刚吃午饭。
海鸥和蝴蝶不时飞来停在船舷上小憩。
这时只听到单调的引擎声。
这是催人欲睡的悠闲的片刻。

5.到达卸料场
天佑丸慢慢驶来,引擎减速,停在卸石料的位置。
精一只穿一条短裤干活,起重机提起一个大石块猛力扣向一侧——这时船就失去重心而大幅度地朝一面倾斜——刹那间,甲板上的石头哗啦一声巨响坍到海里,简直眼看立刻就要翻船,可是船却出人意外回到相反的一侧,这就是眨眼工夫搞完的卸石料作业,现在全部搞完了。
石块掉到海里泛起的气泡和黄沙,使海水变成黄色。
由于船摇晃而激起的涟漪。
远方是巨大的联合企业工厂,白茫茫的烟雾,笼罩着它,一眼望不到头。只见几条大型油船靠在它的码头。

6.大向村
这里是精一的故乡。
仓桥岛南端这一带,海水澄碧。大向村紧靠海岸,弯弯曲曲的陡坡道路一直向山坡延伸,道路两旁旧式房屋比肩而立。朝山坡上望去,足有几十层梯田,这些梯田是这里的人几百年来祖祖辈辈开垦出来的,层层相连。更远处的山顶上露着白花花的岩石,那是精一的父亲或者祖父们开掘的采石场的遗迹。
遍地都是用石块砌的道路,颇有立体感的石墙,黑瓦的屋顶,红土打的闱墙,此外就是伸向远方的蔚蓝的大海——
这一切构成的大向村,简直就象画上画的一般美丽和恬静。
打破这种恬静的是,从海岸传来通过扩音喇叭的松下的声音。
扩音喇叭:诸位好!我是松下商店的,给大家准备的有大眼鱼,鲫鱼,章鱼和海鳗,此外还有烤鱼肉圈和粉蒸鱼肉……

7.松下的买卖
一辆客货两用车停在海岸的道路上。方才用扩音喇叭吆喝的松下走出汽车,对过往村民们笑脸相迎地打招呼。
车里装着鲜鱼和粉蒸鱼肉等等。他经营的是流动鱼店,松下拿着扩音喇叭,在这恬静的小村里叫卖今天出售的品种。
主妇们围着松下的车买东西。
看样子,憨厚而且总是面带笑容的松下在这里人缘很好。

8.临近黄昏的海港
天佑丸引擎砰砰地响着回来了。
精一的女儿光子急匆匆地从陡急的村道上跑下来。
不错,开运石船的人们的孩子,只要听到引擎声就分辨出是不是爹妈的船。
天佑丸靠了码头,民子让光子帮着她把船缆拴好。
工夫不大,显得累得精疲力尽的精一也上了岸,他们分拿着饭锅、水壶、饭盒包,背好已经打盹的阿刚,然后一家人朝回家的路走去。

9.精一的家
昏暗的屋里,精一的父亲仙造正和松下聊天。
精一他们边哇里哇啦地讲着话进来,松下笑脸相迎。
民子:啊,松下先生在这儿哪。
松下:哦,我想府上一定要鱼,就送来了。
民子:我真高兴。回来时半路上机器不动了,我还想呢,要是晚了的话,松下先生就走了,晚上的菜可怎么办呢?这是您送来的鱼?啊,正好。
松下:这是卖剩下的,少算钱啦。
民子:谢谢,老让您操心,对不起。
松下:引擎又出毛病了么?船长!
精一:啊,实在不行……寿数已经到啦,那响声就象得了气喘病似的。
仙造:要是拿人打比方的话,也就是跟我一样了吧?
精一:是啊。
民子:他爹,说话要注意一点儿。爷爷听了多不高兴!
精一:方才那话,听见了么?
民子:伤人心的话,都听得见。
几句玩笑话逗得大家哄堂大笑。
松下觉得晚潮的时间已到,站起来要走,精一夫妻俩留他吃了晚饭再走,松下说回去还要结帐,便谢绝了。

10.黄昏将到的海岸街
松下一个人踽踽独行地走来,他钻进那老掉牙的汽车,开动引擎,汽车冒着白烟消失在苍茫暮色之中。

11.休航的日子
民子带上干农活的农具,领着阿刚在村庄的坡道上走着,跟路遇的近邻的老太婆打招呼。
民子:天气可真好啊,老奶奶!
老太婆:可不。今天歇班儿?
民子:今天修修船。我上地里干点儿活。
老太婆:是么?你也真够能干的啦。
民子:啊……
民子边擦汗边往坡上走。
小村的屋顶已经是尽收眼底了,远处海港里停着两三艘运石船。

12.天佑丸上
縻在岸上的天佑丸里,精一从一个小洞里钻进钻出,他在修理引擎。
从精一的表情上可从看出,那决不是轻而易举地就能修好的表情。

13.民子
梯田一直延伸到山顶,而精一他们的地就住最高处。
民子和阿刚走得汗流满面才走到这里,首先得坐下来歇一歇,从这里能够俯瞰辽阔而碧蓝的濑户内海和广袤的大海滩。她和精一结婚以来已经七年,啊,干地里活已经干了八年多了,因为最近从事农业劳动的人少了,左近撂荒的地也多了。

14.精一
他最喜欢摆弄机器。自从买了半新的天佑丸以来,已经过了十年,从此之后七年多的时间,他是花了多大的精力保养这条船的呀。在一般人手里,它早就超过使用寿命了,然而正是在精一手里才能够仍然靠它赚钱。
即使如此,似乎也到了极限。
精一在漆黑的轮机房里弄得满身油污,全靠眼力起动引擎,他有时露出绝望的表情。
他一遍又一遍地起动引擎,看到这幅光景的人群会觉得太可怕了。

15.阿刚
民子在锄地和施肥,阿刚在她身旁蹒跚地玩耍。民子和精一都不怎么娇宠他。今年两岁的阿刚已经能凭着自己的判断力生活了。
余威尚猛的九月的阳光,无情地照着默默干活的母亲和一心一意玩耍的儿子。

16.光子
靠海岸一所混凝土结构的小学校校园里,光子正和同学们上体操课。
被太阳晒得黝黑的年轻老师给他们吹着哨子,学生们朝气蓬勃地随着哨音动作。

17.仙造
仙造一天之内总有好几个小时坐在能够一览无余地眺望濑户内海的廊檐下。远眺大海,这就是他每天的生活。
嫁在本村的长女和枝来了,她似乎很热。
和枝:您好!老是这么热。
和枝把拿来的一包东西给仙造看,边同父亲闲聊。
和枝:爸爸,您的气喘病怎么样了?
仙造:嗯,这几天好一些。
和枝:哼,昨天室尾的静夫请我们吃饭,说是庆祝新造的船完工。呶,这是他们给的点心。那是五百吨挺漂亮的钢船哪。他没有钱,全靠银行贷款造的,他从前就是个机灵人,现在就非得机灵些不可。象精一那样光知道拚命干,那是一点儿也玩不转啦。和人家的船一比,精一那条破船可寒碜透了,什么也干不了……精一他们今天也出工?
仙造:修船呢。
和枝:还修?木头船已经不行啦,光白搭钱……民子呢?
仙造:干地里活!
和枝:真能干,两个人都那么……我还得去开家长会呢……真热,真热!

18.松下
松下孤单单地坐在小山坡坟地的松树荫里,那一带是松下老婆的故乡,松下身旁稍显陈旧的墓标后面,就是松下妻子长眠的所在。
松下出门做生意的路上,总是在这里歇一歇,有的时候喝杯牛奶吃块面包当午饭。
他透过背靠着的松树的树枝,看到辽阔的蔚蓝的大海,一条船响着引擎慢慢地航行。喧嚣的寒蝉声中,平素有说有笑的松下,此刻却只是茫然望着人海出神。

19.集会
可能是村民会馆的一间屋子,也可能是会议召集人家里的一间屋子,本村的船长们在开会。
每个人都是晒得黝黑、已过中年的慓悍的汉子。
今天晚上的会议题目大概已经讨论完毕,大家都非常轻松地闲话家常。
话题总离不开对于大型船开航、大资本插足采石业之后,他们这些石料运输业前途如何的估计。当然,这些无非都是各自的臆测。
精一也在其中,常常插话,或者向那些老前辈们打听些什么,但是他的表情总显得忧郁。
他忽然想起,几天之前去找会议召集人商量问题的情景。平素在申报所得税等等问题上经常帮他忙而年过五十的A先生,对前来商量为造新船筹措资金的精一,详详细细说过:这并不能得利。他慨叹,自己牢守祖先留下的土地而以此为生,然而结果是一生受穷,倒不如象一贫如洗的O君,下定决心,抱着成败在此一举的精神离开故土,另谋出路,结果反倒取得很大的成功。A说,“精一兄,结果是只有大资本的获胜啊,你不这样看么?”这话是他夹杂着回顾过去一生颇感悔恨的心情讲的。

20.民子一趟短时间的旅行
海边大街上,大清早就停着一辆标着“××工厂”的面包车,几个村民,彼此互道早安上了汽车,他们是到吴市的工厂去上班的。
民子提着一个小提包,同和枝的丈夫耕司一起走来,上了这辆汽车,同司机打了招呼。
民子:对不起,让我去趟吴市!
司机:啊,请吧。
她跟车里的人打着招呼,拘谨地找了个角落坐下。离她不远的中泽同她打招呼。
中泽:今天去干什么哪?
民子:到广岛去看看健次。
中泽:哦,对呀。听说你弟弟受伤了。后来怎么样了?
民子:侥幸没出大事儿,据说养一个月就能好。
中泽:嗬,那可太好啦。哪儿受伤啦?
耕司:手指头。镟床把衣服卷了进去。
在来言去语中汽车就开动了。

21.另一个小村庄
面包车开来,几个男人上了汽车又开走了。

22.音户附近
海边的街上,家家户户已经开了门,面包车在晨光中开来。民子从车窗探出头来喊松下。
民子:松下先生。
海边的渔船云集在浮动码头,正忙着卸货。
民子的喊声被一片喧骚声盖过,松下根本听不见。松下夹杂在当地的鱼贩们中间,大声地谈交易。
活蹦乱跳的鱼和虾,闪光的鱼鳞,使人想起这一带曾经是水产丰富的渔场。

23.面包车里
司机大幅度地扭动方向盘,汽车拐了个大弯开上登上音户大桥的螺旋状道路。
民子默默地望着窗外,她的视线所及越来越广阔,首先是从音户一目了然地俯瞰了濑户内海的全貌。其次是远处烟雾艨胧中吴市的工业区。然而这番景色转瞬即逝,汽车又沿着螺旋状的道路开始下坡了。民子默然无语,她听着中泽,耕司以及同车的其他人交谈。
我们从这些交谈中了解到,在工厂干活决不是轻松的,虽然工资高,可主要是从频繁的加班乃至不合理的深夜出勤津贴等等得来的。

24.这时候的精一
今天他到海滩上去收退潮时挂在网上的鱼。他一个人驾着小船,在浅滩上停船、落锚。

25.吴市的工业区
载着来自吴市周围各村镇通勤工人的面包车,一辆接一辆地开进大工厂的大门。
工夫不大,民子乘的车也开来,在工厂门口稍停一下,民子下车之后,立刻开进工厂去了。
民子诚恳施礼道谢,目送汽车进了工厂大门,然后打阳伞,在明媚的晨光中慢慢地朝大街走去。

26.开往广岛中心的公共汽车
漂亮美观的开往广岛的大型公共汽车,从吴市大街第三条街的汽车站开出。
民子坐在一角,饱览阔别久矣的大城市风光。
从吴市开出的公共汽车,走过沿着国营铁路线的几处市镇。等到从左边看到江田岛之后,沿着海岸行驶,不久,从右手可以看到,建在山麓的栉比鳞次而式样相同新起的住宅区。进入二号公路的时候,前后挤满了车辆,活象被喇叭声、引擎声等等噪音围困住了。

27.广岛
民子在长途汽车中心站下了车,换乘市内电车,过了市内繁华区,从左边看到原子弹下牺牲者纪念馆,过了相生桥,来到住在郊区的健次的家。

28.健次的家
精一的弟弟健次,住在木造房和两楼两底的建筑混合交错的住宅区里。健次的妻子保子比他小三四岁,他们之间有个一岁的孩子,靠南窗晾着洗过的东西。崭新的家具,墙上挂着廉价的画卷,好象旅行外地时从当地买来的偶人等小摆设,从这一件件的东西上,无一不反映出健次结束了船员生活之后,在这大城市建立起小家庭所殷切希望获得幸福的心情。
健次:要是好长时间不干活净这么躺着,就要发胖啦。
健次这样说,他右手缠着绷带,气色很好。
保子:家里地方窄,整天呆在家里没事儿干,一会要报纸,一会儿又要茶,让人烦死啦。
仍带新娘子妩媚的保子,又给民子倒茶,又得照看孩子,忙个不停。
民子:伤势不重这就太好啦。保子半夜桂去电话的时候可把我们吓坏了。
保子:真对不起。那时候我觉得就象我的一只手已经没了呢。
民子:那可不,我们孩子他爹有一回差点儿就让甲板给夹住。
保子:哎呀!结果呢?
健次:我嫂子从他身后扑上去使大劲把哥哥拉开了。
保子:啊……
健次:当时如果嫂子不在,我哥哥现在就成了一只手啦。
保子:对……摆弄船可真危险。
民子:真的,可不是轻松的活儿,只有年富力强的时候才干得了。
保子:嫂子可真能干,别看身材那么窈窕……
健次:现在我要是回到船上干活,恐怕也比不上嫂子顶用哪。
民子:啊,那可太过奖了。
民子爽朗地笑着说。
***
吃过午饭,大家不由得谈起精一的工作,这件事既是民子几个月来所想的重要问题,而且此次来探望健次,目的之一也是想就便听听健次对这个问题的意见。
健次:我和哥哥使船的时候,正赶上福山正在填海要搞联合企业,生意很好,装一船石头能拿五千五百元,现在给多少呢?
民子:也就是五千吧。
健次:大概就这么个数吧。可油价涨啦,生活费涨啦,而且船的维修费也贵了,可是运费反倒便宜了。现在哥哥用超重机装船以节省时间来弥补,不过,这办法已经维持不了多久啦。
民子:可不是怎么的。
健次:前些日子过盂兰节我回老家的时候,看尾立的石田兄那条船了,这事你知道吧?
民子:嗯。
健次:它最少也载两百吨,而且翻斗车一下子就能开到船上,把石头卸下来,根本不用人力,速度也快。到了卸料场,发动机把船身打开,刷地一下就把石头卸到海里,越来越省事。那样的大船有大资本做靠山才搞出来的,象哥哥那样的木船根本不是对手,你怎么干也斗不过大资本,就是这么个时代嘛。
民子:大家都这么说……实际就这么回事嘛。
健次:而且采的石头都是用卡车运,最近不是卡车多了吗?
民子:卡车多了真讨厌哪。
健次:一吨的成本卡车也许比较高,可它毕竟是从料场直接运到现场,它能通过大桥……结果还是卡车便宜。我们工厂就是这么干。最近,运输原料都是用卡车,道路也好起来了。
民子:真的……
健次:象我们这些在工厂干活的人虽然不轻松,可这怎么说呢,时代的趋势嘛……而且不管怎么说,现款收入也多一些……
民子眼睛看着桌子陷于沉思。健次叹了口气点火吸烟。两人的想法,城市里长大的保子还容易理解。
保子:前些日子和枝姐说过到尾道去试试看呢。
民子:哦,耕司有一位朋友,从吴市工厂到尾道的造船厂去了,他是尾立的人,他在向岛的造船厂。向岛就和仓桥一样,也是个小岛,无论是人情风俗和仓桥非常相似,所以说过许多次,请你们务必到这儿来……
健次:尾道么?……我哥哥怎么个看法?
民子:啊……他没说什么。我也不好问他呀。
健次:哥哥很犟……他说他很喜欢大海,打算一辈子使船,所以当我不干了的时候,跟我大吵特吵了一通。
民子:有这么回事……
民子长叹了一口气,喝着已经放凉了的茶,脑海里突然出现丈夫的影象。假使……假使他丈夫也象健次这样不再使船而进工厂干活,说不定也能住上这样的小公寓……也象保子这样,整天照顾孩子就能过得下去吧?要是能这样的话,也许那日子真的过得轻松了,孩子们也一定高兴……不过,丈夫是怎么想的呢?精一到底以为哪种生活好呢……

29.退潮的海滩
精一背着从山上砍下来的杉树枝朝海岸走去。潮已经退了,精一的船露着船腹搁浅在沙滩上,它被包围在为了消灭海蛆而烧起篝火的烟雾里。
精一看着被海蛆侵蚀的船腹,不停地往火堆里添树枝。

30.离开健次的家
健次手上缠着绷带,用吊带吊在胸前,把民子送到大街的电车站。因为是两人在商业区人特别多的车站上等车,很少说话。
健次:老爷爷身体还好?
民子:倒也没有什么病。
健次:请告诉老人,说我很好。
民子:健次,你也要常回去呀,乡下的空气可好呢,对孩子有好处。
健次:啊,有时间我还去。
陈旧的电车咕咚咕咚地开过来进了站,民子上了车。
健次:再见啦,嫂子,您还特意跑趟腿,还让您破费了不少。
民子:哪里哪里,倒是让你破费了,给买了这么多东西,替我向保子道谢。
健次:一定……哥哥的事要是能搞得好的话该多好。
民子:可真的。
健次:有什么消息给我挂电话来……再见!
民子:再见,请多保重!
电车加快速度开走了。

31.电车里的民子
外表象学生的几个年轻人纵声谈话。
悠然自得的售票员报站。
民子木呆呆地坐在车厢的一角。
工夫不大,电车过了相生桥,从和平公园旁边开过去,进入快到傍晚而人多的闹市。

32.台风即将到来
海浪猛击防浪堤,浪花飞溅。縻在岸上的运石料船大幅度地摇晃着。
使人感到台风即将到来的浓云,以极快的速度飘流而去。
有时阵雨袭来,雨脚猛敲海面。
民子穿着雨衣跟在精一的后边跑下坡道。
偏巧松下开着车过来,穿着雨衣的松下从车窗探出头来,民子三言两语地交待了一下要买的东西,便朝海港跑去。

35.在精一家里
为了预防台风侵扰,仙造让光子帮着用支棍把防雨窗顶牢。
松下顶着雨跑进来,把鱼和油炸豆腐放在厨房里。
松下:风越来越大啦,今天的买卖算完蛋啦。
他脱下雨衣坐在席铺沿上歇口气。
松下:老爷爷,把船扔在码头上有危险吧?
仙造:刮南风的话,那就正面挨风刮,非得把船开到钓士田那儿躲起来不可。
松下:躲到钓士田就不要紧了么?
仙造:那地方呀,风无论从哪儿刮来都不怕。
松下:哼,这可够伤脑筋的,每年都刮台风嘛……光子,你帮爷爷干活来着?真有本事啊。
仙造:光子,还不给松下大叔沏茶!
松下: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说完,毫不见外地站起来把水壶灌上水,点着压缩煤气炉。
松下:可是那也有危险吧,象您老爷爷这样的,使了一辈子船,也遇见过很危险的场面吧?
仙造:那当然。
松下:当时以为这下子可没命啦,这种情况也有过吧?
仙造:嗯,有过好几次。
松下:遇到暴风雨啦,让大雾封住啦。
仙造:嗯。
松下:有的时候机器不转了吧?
仙造:嗯,有过好多次。有一次螺旋推进机的叶子板断了呢。
松下:螺旋推进机么?……嗬,那时候您怎么知道的呢?
仙造:听机器声音就知道。
松下:嗬,那样的时候您怎么办哪?
仙造:跳进海里检查呗。
松下:数九隆冬也那么干?
仙造:啊,冬天的大海里是暖和的呀。
松下:嘿,是这么回事啊。可是也冷吧?
仙造:(笑)那当然啦。
松下:你知道叶子板断了以后又打算怎么办哪?
仙造:请过路的船给拖着走呗。
松下:你怎么跟人家打招呼呢?
仙造:(打手势做给他看)这么着,拿着衣服晃。
松下:哦……要是人家有紧急的事,不能马上过来吧?
仙造:啊,不会,不管有什么紧急事,船是一定开过来的。
松下:不错,俗话说船上的人讲义气,照这么说……还一点也不假。
风刮动防雨窗,可见风更大了。

34.暴风雨中前进的船
精一的天佑丸和汹涌澎湃的波涛搏斗,他聚精会神费尽心思地调理那不好使的机器前进。
为了防横冲的浪打,精一拚命地左右转动舵盘。
站在他身旁的民子不断地拉汽笛。排水泵的机器被冲上来的海水一浇是很容易灭火的。
精一把舵盘交给民子,跑到摇摇摆摆的甲板上去,扑到前面的机器上,几次摇曲轴柄。大浪砸到他的全身。船长室的窗子被风刮开,大雨无情地往里灌。操舵的民子满脸是水。
精一在大声叫嚷什么。
民子听不懂,大声地反问。
他们这条船象鞦韆一啦,东摇西晃,螺旋推进机打着空转,船一点一点地前进。

35.精一的家里
大风呼啸,房屋简直就要被刮得东倒西歪似的。光子和阿刚害怕,两个孩子肩挨肩地挤在一起,松下给他们讲故事。
松下边讲边比比划划,身体也动,姐弟俩听着很有趣,不由得笑出声来。

56.到达××港
这里照旧刮大风,停船处的大大小小各种船只都在摇晃。
精一他们的船在大雨滂沱中慢腾腾地开进来。
民子在甲板上奔跑,她准备船缆把船揽住。
精一表情紧张地操舵,他打算把自己的船顺利地开进那许许多多的船中间去。
雨仍然下个不停。
四下里已是暮色苍茫了。

57.精一的家
阿刚和光子搂在一起睡着了,松下和仙造在喝茶,他们忐忑不安地收听天气预报。
松下:这么晚了,不要紧吧?老爷爷!
仙造:不要紧,装石头的船只要不进水,就很少翻船。
松下:是么?那是昭和二十几年吧,我在东京可碰上过一场强台风。
仙造:你是东京生人?
松下:不,我是在朝鲜生的,战争结束后撤退回来的。
仙造:双亲还健在么?
松下:死啦,都是撤退时候去世的。
仙造:那可太遗憾啦。
松下:我说老爷爷,我可是去过不少地方呢,可是还没有见到过象此处这么好的地方哪。
仙造:嗯,这是个好地方啊。
松下:老爷爷也这么看?
仙造:嗯,夏天凉快,冬天暖和,鱼也好吃,这儿真好,在日本,这儿最好。
松下:既然这么好,可为什么人们都走了呢?
仙造:……
松下:为什么不在这儿过下去呢?
仙造:(断断续续地)上城市里去挣的钱多叭。
松下:要说挣钱哪……那也许是挣的多。
两人暂时沉默不语,听着外边风声,忽然一声响,门开了,浑身淋得落汤鸡似的精一和民子飘然而入。
松下放了心,站起来。
松下:啊,可回来啦,累得够受吧?
精一理也没理,民子要帮他脱下湿衣服,他把民子的手拨拉开,象成心把衬衣和裤子撕破似地脱下来扔在一边,光着粗壮的脊粱,象是累得精疲力竭似地背向着大家一屁股坐在席铺沿上,叹了口气,随即大声地:
精一:他妈的,倒楣的机器!
仙造一声不吭地望着他的脊背。
风刮得更大了。

38.台风过后
万里澄碧的晴空。
似乎一场雨把这小村庄冲洗得干干净净,风光明媚而又显得格外宁静。
各家屋顶的瓦片,在朝阳中熠熠闪光。

39.蔚蓝的大诲
精一他们的船留下一条优美的波谷向前开去。
船是空载的,精一用长把刷子刷甲板。

40.本浦街上
松下的车停在这里,主妇们来买东西。因为昨天一场暴风雨,所以今天什么鲜鱼也没有。松下和颜悦色地跟表示失望的主妇们解释。

41.钓士田海港
精一的小船夹在那些五百吨级货船的队伍中缓慢地前进。

42.钓士田造船厂
大型绞盘发着吼声在运转。让油浸得闪闪发光的铁缆,一头拴着精一他们的船,一点一点地从钢轨上拖到沙滩上来。一位木匠师傅大声指挥着。
已过中年的造船工们,把精一他们一直葆爱然而浑身肮脏的船弄上船台,那船就象屡经激战累得精疲力尽满身创伤的勇士一般,躺在船台上,直往下滴水。木匠师傅们和从船上下来的精一一起仔细地检查船身和螺旋推进器。民子担心地看着这副光景。

43.木匠师傅的家
精一拘谨地坐在那位木匠师傅也就是那造船厂厂长的家里,听他谈话。
民子也拘谨地坐在廊檐下,注意听他们的谈话。
木匠师傅谈的内容大致如下:
1.需要修理的地方有几处。
2.所需费用大概多少,但是不动手搞是无法准确地估出价来的,也就是说,这船已经坏到这个程度。
3.关于机器方面,不请内行看无法下结论,但是预料这方面也得花不少钱。
4.这是因为从船的耐久年限来说,已经差不多到了,甚至于现在就已经超过了。假定把它修好,过半年或一年就得大修。目前专门造船的木工很少,所以估计修理期限要拖长。是否有花这么多钱修它的必要?依我看,这可能是浪费。

精一听着木匠师傅的谈话,尽管这情况也多半是在他意料之内的,但是他仍然大感失望和沮丧。
对于木匠师傅同情和安慰的话,精一简短地悦了说,到现在为止他曾好几次寻找买主,但是始终没有找到买主。

44.离开造船厂
拉紧了的绞盘慢慢往回松,精一他们的船顺着钢轨从船台上滑下去,工夫不大,船就和原先一样飘在水上。民子站在船上再三道谢,木匠师傅们顿感遗憾地送别他们。
调子很差的引擎发动起来,船在薄暮中慢慢地离开海港。

45.当天夜晚·精一的家里
耕司,和枝夫妇很关心精一转业的事,现在为了谈这个问题来访问他。但是精一心绪很坏,看他那爱理不理的态度,和枝夫妇也就不知所措了。
仙造从民子那里业已知道大致情况,十分理解精一的心情,所以他也不随便插嘴。
在这沉闷的气氛中,松下来到厨房,同正在准备晚饭的民子交谈起来。
松下:晚上好!偏赶上山路旁的岩石塌方,倒楣透了。
民子:哦,昨天暴风雨,我还以为你歇了呢。
松下:所以没鱼嘛。不过你要干鱼啦,象烤鱼肉圈儿一类的啦,那倒是有,要么?
民子:啊,那可太好啦,正愁没什么菜呢!
松下:卖剩下的,少算钱。
民子:真得谢谢,喝碗茶吧。
松下:嗯……船长,今天钓士田造船厂把你那船给弄上去了,要动工修理么?
精一没好气地喝着大碗酒。民子代他回答。
民子:是这么回事儿,要价太高,不修啦,就开回来了。
松下:嘿,是么?
一直沉默的和枝说话了。
和枝:听说尾屯的石森三郎啊,他最近把船卖了,到福山的工厂干活去了,据说他的船也是老掉牙的船,没有买主,最后当废船卖了。他爹,说是卖了多少来着?
耕司:×万元,机器另算。四五天前在横岛那边烧掉的就是它。
仙造:你说的石森三郎就是石森良吉的儿子么?
耕司:是,三郎也是个精明人,干的很好,(对精一)怎么样,精一,经营运石船的人哪,一到船快垮了的时候,也就到他该改行的时候了。象人家室尾的石田那样有大本钱的人自当别论,反正令后二十吨以下的小船再也没出路了,怎么也斗不过大的。
和枝:现在可没有拿房地产抵押贷款造运石船的啦。
精一:我根本没说造新的,我觉得买个半新不旧的就行。
和枝:那也得三四百万块钱吧。从哪儿弄那么多的钱哪,把房子押出去?
精一把碗里的酒一仰脖喝光,气愤地说:
精一:照这么说,你们俩以为我在这个岛上一边照料着老爹,一边弄个船使,就办不到啦?
和枝:谁这么说来着?我也未尝不认为你继承父业最合适,可是,这能办到么?我们说的是不能瞪眼看着你拉下一大笔饥荒,可是,结果仍然一无所成。呶,民子,你干这活难道不辛苦?
民子:……
耕司:健次怎么说的?
和枝:还不是和我们的意见一样?
民子:对……他是这么说的。
和枝:是不是说过到尾道工厂去好?
民子:对……他说这也是没办法……
精一好象再也忍受不了似地大声吵嚷起来。
精一:讨厌!健次那胆小鬼懂什么?我才不受他的指挥呢。
民子:可是,健次是那么挂念着你的事……
精一:民子,你去看健次的时候谈这些事了么?你嫌使船累的慌,想让我撒手不干,为了这,你就到处乞哀告怜,你就是这么没出息的女人么?!
仙造:精一!算啦,这么说话可不行!
和枝:是嘛,你说的太过分啦!
精一:住嘴!你听着,民子!你别管我的事,我吃哪碗饭由我决定,天佑丸的船长是我精一!
一直在厨房的角落没得便道别、正感到别扭的松下,这时慢声慢语地插了嘴。
松下:一点不错,船长的确是你,可轮机长是你太太哪。
精一:……
精一一时无话可说,瞪着松下,忽然把手里酒碗往院子里一扔。
精一:别人家的事你别插嘴,好啦,你走吧!
松下慢腾腾地站起来,心里很不是滋味,打了个招呼就出去了。
民子:啊,钱哪!
民子拿着钱包追了出去。
屋子里的人都在不愉快中沉默不语。

46.到尾道去
精一和民子坐上开往冈山的快车前往尾道。
他俩沉默无言,都象颇觉稀罕似地眺望车窗外辽阔的濑户内海,望着海面上各种各样的船只。两人象这样一起乘火车出门,这是多少年没有过的。啊,这是蜜月旅行之后的第一次吧。
直到昨天,精一还打算一个人去呢,昨天晚上精一才告诉民子,让她一同去。民子还不知道他的意图是什么,但是精一居然约她同去,她是高兴的,而且好久没坐火车了,坐火车出趟门也是值得高兴的。
民子眺望窗外的景色,听到邻座的孩子:“船,船哪!”忽然意识到自己也是一个颇感新奇地眺望大海的旅客了。

47.渡过尾道海峡
两人从紧靠尾道车站的码头上了渡船,这条分不出船头船尾的新奇的船把他俩渡到对岸。

48.在造船厂
精一和民子在一间小小的传达室里坐等,一个办事员进来,笑容满面地跟他俩打招呼,说是领他俩到里面转一圈儿看看。精一让民子往这里等着,那办事员请民子也一同去,民子客气了一下就留下来。
***
造船厂的风光。精一每到吴市去一趟就看一次,也听过介绍。可是进了尾道这家工厂,精一对于所看到的一切都感到新奇和吃惊。
象垒球场那么宽阔的工厂,正在建造的象高楼大厦一般的大船,远处高耸天际的起重机正在转动,外国船只正往巨大的船坞里驰来,船桥上站着蓝眼睛的外国船员。最使精一吃惊的是,象这么大的工场里,工人却是出乎意外的少,而且午休的笛子一响,不知从哪里来的那么多的人,很快地就到食堂来。宽敞的食堂的一角,精一和同乡的熟人以及那位办事员正在攀谈。截着同样的头盔,穿着同样的作业服,和自己年龄相仿的人占压倒多数。
***
离开造船厂不远,这里还保存着以往恬静的小岛时代乡野风貌。民子等待精一的时间内,坐往一家小小点心铺,一边喝冷饮一边听亲切的老太婆闲话往昔。

49.再乘渡船
初老的船长在前后都能看得见的船桥上操纵舵盘。精一和民子默然不语地站在船桥上,他们乘的这只渡轮从正在建造中的巨船紧旁边慢慢开过去,相形之下这渡轮太小了。
站在渡船上,可以看到在狭窄的海峡往来的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船只。对面则是尾道的街衢,房屋一直盖到半山腰。栉比鳞次的屋瓦把半个山都蒙住了。色彩鲜艳的特别快车,就象穿行在那些屋顶与屋顶的空档之间一般。

50.在尾道的餐厅
精一和民子在一家能饱览风光小而干净的餐厅一角,吃过了午饭时间的午饭。这大概是一顿很丰盛的饭,两人面前放着炸猪排和一瓶啤酒。精一笨拙地用刀叉闷着头吃猪排喝啤酒,民子有时偷瞧一下一直默不作声的精一的表情。
客人不多的屋子里,电视的声音倒根响。

51.尾道车站的站台
精一坐往长肯靠椅上吸烟,民子从车站小卖部买来送给家里人和邻居的土产品,坐在精一旁边。
越过尾道市街一排排的房屋,望得见渡船响着汽笛横渡海峡。
暮色渐浓了。

52.长途汽车里
两人勉勉强强赶上了从吴市开往仓桥岛的末班车。车里乘客不多,他俩坐在一角。
民子看着上火车以来一直不说话的精一那半边脸,不由得想起今天匆匆上路的情况。

53.民子的回想(1)
从工场同来的渡船上,民子与精一有如下的对语。
民子:工厂里的情况如何?
精一:嗯……
民子:谈什么了?
精一:谈了许多,工作条件啦,工资啦……一天的实收工资额是×千×百元。
民子:哼,还是日薪哪!
精一:啊,日薪月付。
民子:那么你怎么回答的?
精一:我说的明白,和孩子他妈商量一下。
民子:哦。

54.公共汽车里
民子望着黑黝黝的窗外。
她身旁的精一迷迷糊糊地打瞌睡。

55.民子的回想(2)
精一在食堂里,叉起一块肉塞进嘴里,象赌气似地大嚼,喝一大口啤酒之后长长地叹口气。
民子看他这副样子有些担心似地问他。
民子:他爹,怎么的啦?
精一:(颇有所感似地)这猪排挺好吃呢。
民子放了心,面带微笑。
民子:我这份儿分一半给你吃吧。
她把自己那份儿切了一半叉给精一。

56.长途汽车里
精一沉沉地睡着了。民子回想到什么,禁不住笑了。

57.民子的回想(3)
两人并排坐在车站站台的长靠椅上,茫然地望着临近黄昏时的尾道海峡。
精一点上纸烟,蓦然随便地问民子。
精一:民子,船上的活儿累么?
民子:?
精一:我问你运石船的活累不累!
民子:(似乎还不理解他何以发问)我可不以为那是轻松的呀。
精一:哦。
民子:累一些,身子骨儿倒是顶得住……可是不能有孩子……光了他们怪可怜的呀。
精一:嗯。
精一又低头不语吸他的烟。
小船的汽笛象哀鸣似的声音,在向岛山边引起回声。
渡过狭窄的海峡而来的渡船,大概正赶上造船厂下班,船上载着黑压压的回家的职工们,在大船激起的波浪中,摇摇晃晃地靠上码头。

58.长途汽车里
车上的乘客只有他俩,汽车顺山坡而下,快到终点了。

59.松下的住处
与其说是住宅,倒不如说它是棚户更合适些,实际上是一排排的临时搭建的很寒酸的棚户。棚户房的一角,停着松下那老掉牙的卡车,车旁躺着他的爱犬。
精一提着个水果包在喊松下。
精一:松下先生,松下先生!
松下答应了一声,磨磨蹭蹭地走出来。皱皱巴巴的睡衣上挂着一件短褂子,脖子上缠着湿敷用药棉,外边用绷带缠着,脸色苍白,胡髭蓬蓬,显得异常寒酸。
松下:嗬,原来是船长驾到,我吓了一跳呢,有事么?
精一:没事儿,听说你病了。有事去了一趟吴市,顺便买了点儿……
松下:嘿,特意为我买这个太不好意思啦,我这住处你记得真清楚,找了半天吧。
精一:嗯……松下先生,前几天可对不起呀。
松下:什么?
精一:那天晚上我发了火,结果,说了伤人的话……
松下:哎呀,那点小事儿,我可没在乎。就为那点儿小事你还特意跑来……啊!从那天起就得了感冒。一下子就躺倒了,吃不下东西,浑身没劲儿,干不了活儿。好,咱们到那儿走走。
精一:不要紧?
松下:不要紧,不要紧,已经好啦。
他边咳嗽边领先走了。

60.海岸附近的食堂
松下汗流浃背,端着碗喝砂锅面条汤,边喝边用嘴呋呋地吹风。清一喝着可口可乐,十分同情地看着他这副样子。
松下:真好喝,难怪呀,这三天净吃馅儿面包啦。
说完,着急似地吃面条。
松下:怎么样,运石船还开着么?
精一:那玩意儿啊,我已经打算不干啦。
松下:呃?
他吃了一惊似地看着精一的面孔,可是随后就转了念头喝起面条汤来。

61.松下的凄凉
精一和松下靠着沾满油污的海滨石墙谈话。
远处是吴市的造船厂,与此相反的一面,可以模模糊糊看得见濑户内海的音户大桥。
海面上航行着巨型油轮,小型木船,以及流线型的游艇。
松下听过精一方才讲的那番话,神色忧伤地望着海上这番景色。
松下:从此以后你就不当船长啦,不当船长而是当了工人啦。
精一:船长和工人没什么大的区别嘛。
松下:不对,那区别可大啦。
精一:哪里?
松下:第一是工资,船长低得多。其次是劳动的辛苦不同,船长远比工人累。
精一:哈哈哈!
松下:我说船长,即使如此,可船长毕竟是船长啊。
精一:……
一条木船响着汽笛从眼前开过去。
精一感慨万端地望着这条船,望着在甲板上干活的那夫妇。
松下心绪怆然地说下去。
松下:早晨早早地起来一直干到很晚很晚,连一件坏事也不做,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就必得离开这祖祖辈辈住过而且那么漂亮的村庄?
精一:这个呀,这就是所谓时代的潮流吧。
松下:是么?如果是这样的话,这小岛不久的将来都得变成工厂的厂地吧?这可真让人讨厌啦,这样的国家也让人讨厌啦。
说完就是一阵厉害的咳嗽。精一担心地低头看着他那痛苦的表情,突然想到,这个不幸的汉子大概在这地方也不会呆多久了。

62.暮色苍茫的路上
精一脚步沉重地走在通往村里的道路上。
他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影子。
夕阳即将落山,西边的天际染成一片鲜红。
(溶入)

63.黎明
濑户内海的黎明景色,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平静的海面上,点点散在的岛屿,象水墨画一般。听得见大清早出海的渔船轻微的引擎声。

64.精一家乡的小村
黎明前昏暗的景色,家家窗户灯光点点。
雄鸡报晓。

65.精一的家
昏暗的厨房里,民子往饭盒里装米饭。精一急急忙忙地扒拉早饭。
仙造进来,把鸡蛋递给民子。
仙造:今天一整天都是好天气。
民子:可真的,让人高兴。
精一站起来,跟民子说了些什么便走出去。
民子把里间屋睡觉的阿刚叫醒。

66.海港
天还没有大亮,精一的船停在海港的一角。
精一钻进轮机房,发动机器。
民子打扫船舱,搬油桶,忙得不可开交。她按照精一的手势解开缆绳。
邻船的一个汉子跟他们打招呼。
汉子:今天真早啊!
民子:今天是最后一次出海,顺便还要到这里那里去道道别。
汉子:今天是最后一次啦,当心哪!
民子:好!
民子他们的船缓缓地驶出海港。

67.早晨的大海
精一他们的船在初升的阳光中前进。
精一操舵。民子在他身旁化妆、梳头,她身后是醒了之后耍脾气的阿刚。橙色的晨光照进窄小的船舱。
精一以压倒引擎声的嗓门跟民子说话。
精一:民子!
民子:啊?
精一:大概船也知道这是最后一天了,引擎的调子从来没有这么好过哪!
民子:一整天都这样就好啦!
精一把舵交给民子驾驶,坐下来点火吸烟。他坐在朝阳中,望着粼粼波光。
他想到,和妻子一起五年来的船长生活,今天就要结束了。

68.采石场
精一的船靠拢码头,大型铲车把石头朝甲板咚咚地倾泻下去。民子手把着起重机的操纵杆,精一向她大声喊或打着手势:“向右”,“向右”,“不对,向右!”他是确定卸石头的位置。
石头陆续往船上卸。
精一拚命地奔忙。
船的引擎声,奔跑着的推土机声,自动卸货卡车声,整个采石场噪声震耳。
***
一间小棚子似的办公室里,精一和民子表情严肃地向那位主任道别。
精一仰着脸跟那位开铲车的司机打招呼,向他道别。司机说了一声“好好地干吧!”就匆匆忙忙地开车走了。

69.大海
精一的船满载石头慢慢地行驶,船简直要沉下去的样子。
精一心头沉重地掌舵。
装饰驾驶舱的小布偶、护符,照片,孩子乱写乱画的舱壁,无不引起他强烈的依恋不舍的情怀。
民子手端茶盘送茶来。
两人默默地喝着冒热气的茶。

70.讲习会教室(六年前·夏天)
讲师在讲课,他身后的黑板上画着引擎的结构和复杂的日语标音的英文名词。
听课的人妇女占半数,其中有民子,她正在用铅笔记笔记。
这是为了考取轮机师的资格而开办的训练班。

71.精一的家(六年前·夜里)
民子面前放着课本,精一热心地给民子讲课。
民子边听边点头。可是不知不觉迷谜糊糊地打起瞌睡来。

72.精一家的门口(六年前·初秋)
雨天。
拿着饭盒的精一和提着小包袱的民子出来,向邻居中泽打招呼。他们夫妇和走出来的中泽老婆一起,三个人朝坡道走下去。

73.采石场附近(同上)
精一和民子在雨中走来,民子和中泽老婆道别之后,朝采石场走去。
撑着伞的民子和精一的身影去远了。

74.船上
默默地操舵的精一、民子哄着孩子,她忽然看见撂在搁板上的执照,她拿起来看着。

75.考场(六年前·初秋)
监考人在考场里慢慢地兜圈子。
民子舔舔铅笔写答案。她身旁是正在发愁的中泽老婆。

76.精一的家(同上)
仙造在院子里哄哭喊着的小时候的光子。

77.采石场(同上)
精一浑身是汗,抡起大锤砸开石头。

78.船上
民子默默地望着大海。

79.小村附近的道路(六年前·初秋)
民子沿着傍晚海边的大道一溜烟似地跑来。
精一一只手提着饭盒在路上走,回头一瞧,笑逐颜开。
民子完全象个孩子似地欣喜若狂,挥动着手里的执照跑上前来。

80.精一的家(六年前·夜里)
举行了小小的庆祝考取执照的家宴。
松下也来了,他带来一条大鲷鱼(注3),大家一同致谢。
达时,中泽的老婆铁青着脸跑来,说是她家先生跟她吵架了。
大家大吃一惊,正当这时,喝得酩酊大醉的中洚进来,想抓住老婆痛打一顿,松下先生插在两人中间拉架,结果挨了两三下。
精一赶忙跑进来劝,中泽老婆大哭。民子面对如此大吵大闹的场面手足无措,求救似的神情望着仙造。仙造对她比划了一下,莞尔一笑,意思是说,他们的脑子有问题。

81.船上
民子替换精一掌舵。
大型渡船从从容容地赶过他们了。
精一在后甲板铺上席子,躺下休息。阿刚在他身旁蹒蹒跚跚地玩。

82.到宫岛参加祭海(注4)(四年前·夏天)
船桅上挂着各式各样旗帜,随风飘舞,令人眼花缭乱。
今天是祭海的日子。
甲板上铺满席子,打开装满佳肴的多层式漆木盒子,抱着刚三岁的光子的精一、仙造,新婚不久的健次夫妇,此外还有和枝夫妇,大家兴高采烈地开怀畅饮,闲话家常。
健次已醉,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说要替换民子操舵,两人争执不下。
同样挂着旗子载着全家人的船,从他们的船紧旁边开过去。
彼此挥手、鸣笛,互致贺意。
健次已有几分醉意,胡乱操舵。
船蛇行似地前进,把菜盒、啤酒瓶弄翻。
精一大声吵嚷,和枝尖声惊呼,民子看得有趣而发笑。

83.卸石场
精一把船速降到最低,小心翼翼地操舵,朝着停船记号的那杆小旗靠过去。然后,让民子操作起重机把手,同时用锁链拴住甲板上的一块大石头。民子随即赶回舵舱,一只手把住舵盘,另一只手按住阿刚。
把着起重机把手的精一,表情紧张地向民子发出信号,示意“开始”。民子一只手操舵,让船停靠在指定位置上。精一转动起重机把手,那大块石头便慢慢提起来,移向船的侧面,这样一来,船就大幅度地倾斜过去,简直险些失去重心,就在这一刹那,轰然一声,甲板上几十吨的石头滑下大海,高高溅起的水花闪闪发光,船大幅度地摇晃。海面闪闪发光的波纹一圈圈地扩展开去。
紧张的一瞬过后,精一精疲力竭地望着大海。
海面恢复平静,远处可以隐隐约约地望见对岸笼罩在烟雾中的联合工厂。

84.旧时的采石场
旧时的采石场在村子后面最高处,仙造带着孙女光子走上来。坡度急陡,光子已经累了,仙造一再鼓励光子举步奔上来。
***
光子和爷爷仙造并排坐着,这是她下生以来头一回从山上俯瞰景色,所以大为惊异。
整个濑户内海展现在眼前。往远望,可以望到四国和山口县,脚下的村落简直象一个小点,仙造对光子说:
仙造:爷爷年轻的时候哇,就在这儿开石头……开块大石头要花好几天,然后把它驮在××上,两个人从这条路运下去,一直运到海岸,那都是用手干的呀。现在开石头用凿岩机,运石头用翻斗车,船是机动船,全都机械化了,干活不那么累了。
大型油轮在海面上航行。
山下的公路上过往的汽车跟米粒般大小。
仙造:光子,你要好好地看看,这是你出生之地的小岛啊,你爹,你爷,你爷爷的爷爷出生之地的小岛啊。你要是到了尾道可就不能常来了,仔细看看,不要忘了,这是我们的岛啊。

85.傍晚的海
精一家的船在夕阳残照中航行。
精一和民子从舵舱遥望不远的海滨沙滩上,正在熊熊燃烧的废船。浇上油的废船冒着腾腾黑烟燃烧着。
民子:这个船过不多久也跟它一样啦。
精一:……
精一不吭声,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熊熊火光,突然生气似地说:
精一:民子!所谓大傢伙到底是什么?
民子:呃?
精一:人们不是都说么,时代的潮流啦,斗不过大傢伙啦,可它到底是什么呢?大傢伙指的是什么哪……为什么我们就斗不过大傢伙?……为什么我……为什么我就不能干这运石头的活?为什么我跟你……就不能在我喜欢的大海上干这个活?
精一红得充血的眼睛,泪水夺眶而出。
民子操舵,她不知道该用什么话回答他。
精一捂着脸走出舵舱。
民子想,精一大概是到后甲板哭去了,她体会到精一的心情,不由得热泪滚滚。
夕阳将没,载着心头沉重的这对夫妻的天佑丸,慢慢地朝海港驶去。

86.告别故乡的这一天
秋高气爽的一天,精一一家大小离开了这个小岛。
开往吴市的小型水陆联运船已经把他们一家的行李包裹全装上了。送别精一全家的人来了很多,往常比较冷落的码头顿时热闹起来。
这些人里面有中泽夫妇、和枝夫妇。
光子的同班同学由老师带队前来。他们后面站着比他们年级高的挟着乐器的乐队。
精一夫妇已经向大家说了几次道别的话,现样又同每一位道别一次。仙造领着阿刚,他身旁的光子和她的班级老师谈着什么。
松下在欢送的人群里走来走去,把彩色纸带递给大家。
精一挨个地向大家道别之后,耕司催促他作最后一次的道别。
精一:多承诸位百忙中前来欢送,实在感谢不尽,我们即使到了那边儿也一辈子忘不了大家的恩情。祝愿大家身体健康。还有,我父亲仍然留在岛上,还希望大家多多照顾。好!再见啦!
大家鼓掌。
精一频频鞠躬。
松下:好啦,还是快上船吧。
这么一说,大家就朝船那边走去。精一、民子领着阿刚先上了船。
松下忙着照顾那些纸带,突然大声地喊起来。
松下:喂!干什么啦,把姑娘扔下就走啦?
大家轰然大笑。
光子仍然低着头站在仙造身旁。
松下:好啦,光子!
松下说着话伸手去拉光子,吃了一惊。
只见光子使劲拽住仙造的衣服,眼泪汪汪。
民子过来拉光子,可是光子拽住爷爷不愿走。
仙造:光子,上船吧,还不上船?
仙造故意生气地瞪着她。光子擦着眼泪上了船。
和枝叭哒叭哒地掉着眼泪说:
和枝:光子总是跟爷爷在一起,难舍爷爷呀!
送行的主妇们用毛巾或手帕擦眼泪。松下把纸带的一头递给精一和民子,仙造把纸带递给光子。
松下特别快活地大声说话。
松下:好啦,船长先生,出发吧!
汽笛一声长鸣,螺旋推进器转起来。
村民都大声道别,精一和民子再三向送别的人们鞠躬道别。
小学生乐队开始起劲地吹奏。
联运船慢慢地离开码头。
风吹得彩色纸带飘舞。
精一和民子热泪盈眶,村民们,小学生们,松下先生,都热情地使劲挥手。没多久,这些人渐渐离远了,立刻就从人群中分不清松下、仙造的面孔了。值得怀念的村子里的房屋,绵延不断的梯田,裸露岩石的山顶,渐渐地离远了。
每次航海时朝出夕归,这样景色已是习见为常了,然而面对此后不可能重来此处居住的小岛的如此景色,面对永生难忘的故乡风情,精一和民子泪流满面,依依不舍地望着,望着它。

(全剧终)

注释:
注1:包括德岛、香川、爱媛、高知四县的大岛。因为古时此地为阿波、赞岐、伊豫、土佐四国之所在,故名。
注2:指爱媛县政府所在地的松山市。
注3:日本的习俗,鲷鱼象征吉祥如意。
注4:原名“管弦祭”,把海神的神舆供奉在船上,在海上吹奏管弦乐,歌颂大海与海神功德的仪式,这是严岛神社的隆重仪式,每年阴历六月十七日夜举行。


(译自日本《电影旬报》1972年11月下旬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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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诚勿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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