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个素熙

电影《下一个素熙》经典地诠释了产业领域的平庸之恶：一个花季少女踏入社会，被社会合谋杀害，但却找不到一个凶手。

《下一个素熙》由两部分构成：上半部讲述了一个平民家庭的职校女孩的自杀事件，下半部讲述并由此引发的调查过程。素熙是生命科学职校的高三女生，她热爱跳舞，性格开朗，正直善良，且富于正义感。应学校推荐，到一家电信服务咨询服务公司实习以完成最后阶段的学习任务。她经历了想象不到的暗黑环境，残酷的竞争，冷血的组织，欺诈的合同，受到同事、公司和学校的威逼和欺凌，她起而抗争，但最终不堪忍受而蹈水自杀。下半部讲述自杀事件引发了警察接入的调查，讲述了一位女警凭借敏锐的职业感觉，顶着压力深入调查自杀事件的过程，揭示了社会产业链结构的冷酷，资本吃人的残忍，人如蝼蚁的生存状态，以及底层青年绝望而无路可逃的社会现实。

影片中，资本、商业、学校和社会形成一条配合默契的产业链条，让人看到资本的罪与恶、社会的冷与黑，人心的苦与悲。在经济、商业、技术高度发达的时代，人却卑微如蝼蚁，资本如嗜血的魔鬼，疯狂地敛财，残忍地掠夺，无情地压榨。

资本为刀俎，素熙为鱼肉。年轻的素熙死了，公司、学校和社会都是共犯，但却找不到一个凶手。

针对纳粹刽子手艾希曼的行为， 汉娜·阿伦特提出“平庸之恶”，所谓平庸之恶，指一个员工忠实地执行自己的职责，即使他这工作伤天害理，违背天良，但他或她会遵循职业道德，忠实地执行并完成任务。这种把职业道德作为人生作为最高标准的行为，让人丧失基本道德良知判断，同时变成冷酷无情的机器或工具，像一名敬业的刽子手或行刑手。当遭受谴责或审判时，他或她不仅不会忏悔，而且会振振有词的辩解: 我忠实地执行上级的命令，完成我分内的工作，作为一名敬业的工作者，我没有错；若有罪恶，罪不在我，而在这份罪恶的工作。这就是平庸的恶。

结合平庸之恶和马克思·韦伯的iron cage理论，人们发现了大屠杀和工业化之间存在者高度的关联：工业化带来高度的分工和专业化，社会成为一个庞大的机器和深长的流水线，每个人都成为庞大机器上一个零件，每个人成为流水线上的一道工序，即使终端输出的是杀器，不断分解的任务让每个人承担着微小的责任，从而减轻内心的罪恶感，减少良知的痛苦，减弱忏悔的不安。正因为如此，当年纳粹进行种族灭绝计划之后，执行者如艾希曼居然不承认自己有罪。

当下，随着工业化、商业化和专业化的高度深化，使产业上下游成为一条纵深延展的“存在之链”，形成一个巨大而发达的工业巨兽，每个产业工人异化为产业有机体的一个细胞、一个分子，在高度竞争的市场环境里，这种受资本驱动，以盈利为最高、唯一目标的产业巨兽，不断牺牲劳工的尊严、吞噬劳工的精神、异化劳工的灵魂。社会形如一张巨网，让人绝望，但又无路可逃。

素熙作为一个刚刚入职的实习生，在沙丁鱼罐头的工作环境中紧张忙碌中进行接线应答。公司设计一系列的服务套餐引客户入局，而复杂繁琐的退订机制却让客户拿素熙一样的实习生撒气，所以，素熙们拿着可怜的薪酬，但每时每刻遭受着客户无休止的辱骂，甚至语言的猥亵和性骚扰，还必需时刻保持耐心，竭力管理情绪，以回报学校费尽气力争取的实习机会。目睹了公司残酷的竞争，组长的自杀，同事的抱怨和主管的欺诈，以及欺骗性的合同，素熙终于发现，无论自己业务多么优秀、多么敬业努力、无论如何抗争，都无法获得应有的报酬和尊严，在经历了一系列事件之后，心灰意冷的素熙割腕自杀。抢救过来的素熙，并没有引起老实父母的注意，而学校老师不仅没有安慰和心里疏导，反而对素熙进行饱含道德绑架的谴责，批评素熙不仅破坏了全校的声誉，也为低年级的就业带来严重的负面影响。心如死灰的素熙在社会、公司和学校的合谋下，最终在寒冷的冬天，赤脚穿着拖鞋，走入冰冷彻骨的湖中，无声地告别了这个无情冷漠的世界。这是电影的上半部。

电影的下半部，从警察开始调查素熙死亡开始，不断从外围揭示素熙的家庭、生活和朋友圈，一点点揭露公司、学校和社会唯利是图、目中无人的嗜血本性，其振振有词的辩解、不负责任的开脱和无动于衷的冷血态度，让观众看到无情的资本和人性的贪欲，连一个高三的孩子都不会放过。随着调查的深入，观众看到在资本丛林里，似乎所有人都身处江湖身不由己，辱负负重赚钱养家，所有人都时刻都遭受着弱肉强食、朝不保夕的残酷选择。无良的公司和学校竟然进行了巧妙的辩护，既然生活不易，人人皆在苦熬，就不能把素熙之死归因于公司和学校乃至社会。公司和学校理直气壮地为自己辩护开脱，这种把残酷压榨素熙们的残忍行为美化为冠冕堂皇的理由，甚至猪八戒倒打一耙：“ 干不了可以辞职呀，何必自寻短见？” 按照公司、学校的逻辑，素熙自杀不仅害了自己，伤害了父母，还连累公司和学校。通过这样的乾坤大挪移，公司和学校合谋逼死素熙的责任不仅被推卸得干干净净，而且一举扭转局面，化被动为主动，并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谴责素熙的冲动与软弱。这种血淋淋的推诿和合谋，披着貌似合法的外衣，正是典型的平庸之恶，而且是21世纪的升级版。

素熙离世，如同一枚花瓣凋零，如同一只蝼蚁死亡，人们司空见惯，没有引发媒体的大肆报道，没有引起道义的强烈谴责，也没有扰动产业巨兽吃人的秩序，一切井然有序， “鸟儿已经飞过，天空却没有痕迹。” 最后，负责调查案件的女警发现，公司、学校和社会活活逼死年轻的素熙，这些人手上都沾上了素熙的血，然而，却找不到一个真正的凶手。

影片的最后，是一段素熙跳舞的视频，这是她唯一遗留给这个冰冷世界的东西。视频播放着翩翩起舞的素熙，影片在音乐声中慢慢划上了休止符…

东亚社会由于漫长的君主专制，现代化之路格外艰难。韩国作为亚洲的发达国家，正在经历着西方经历的暗黑历史，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历史有巨变，然而社会发展没有飞跃，只有微积分。纵观人类历史，尤其是社会发展的历史，后人虽有后见之明，但似乎无法超越历史发展的阶段性，大概这就是历史的宿命！

“褫其华衮，示人本相”， 只有无情揭露资本的残忍和社会的丑恶，才能唤醒人的精神的觉醒、人的尊严的觉醒、人对生命的尊重、人对资本的节制。只有以人为目的，才能让所有人获得有尊严的生活，才能打破韦伯的 ”iron cage “！

“倾巢之下，岂有完卵。” 在丛林社会，任由资本疯狂的肆虐，我们都有可能就是下一个素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