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个素熙

这部整体气质稍显平淡的影片一度成为韩影爆款。女导演自编自导，主演也是两位女演员，乍看会以为是女性题材。虽然叙事上的娓娓道来和情感上的温柔细腻确实有女性特点，但主题却直指所有人都会面临的社会问题。

素熙是一个职高三年级的学生，毕业实习被老师推荐到一家电信企业做电话客服，她清楚知道这是个外包岗位，但老师告诉她背靠大企业，工资待遇不用担心，于是她下定决心舍弃自己的舞蹈梦想，第一次穿上大人的职业套装，满怀期待地步入职场。

故事从这里开始，前半部分讲述素熙走向自杀的过程，后半部分通过调查案件的女警视角寻找悲剧发生的原因。总结一下，压倒素熙的有四根稻草。

第一根稻草是企业的压榨。作为一个实习生，她实际上并不能全额拿到企业承诺的工资，同时奖金也被以各种理由拖延支付，往往还没到发奖金的日子，实习生就会以各种方式被劝退，通过签署阴阳合同规避风险，企业不需要支付任何违约成本。

她的工作内容是处理客户提出的问题，当然也包括解约。然而企业的考核标准是签约量和投诉率，也就是说客服要千方百计阻止客户解约，并且为了不被投诉要忍受客户的辱骂甚至语言上的性骚扰。如果业绩不好，还要面临领导的百般羞辱，只能“主动”加班加点去完成本就不合理的业务要求。

素熙的第一任组长不堪帮助企业压迫这些年轻人的压力，试图通过自杀揭露公司的种种弊病。但是遗孀拿着遗书向企业要说法的路径被律师团堵得死死的，同事们被威逼利诱禁止参加葬礼和讨论事件。受到过组长关照的素熙拒绝在封口承诺书上签字，却被视为不懂事的行为，至此她的精神世界被初步摧毁。

第二根稻草是政策的冰冷。素熙曾将实习遇到的问题反映给老师但没有收到积极反馈。女警质疑学校是不是收了企业的回扣，才会不顾学生的诉求把人源源不断输送过去。但老师的难处是学校考核自己只看就业率，而教育局对学校的考核也是如此。如果就业率低，学校就拿不到办学所必需的经费，这导致学校相对于接收学生去就业的企业其实没有议价能力。

看到这里我甚至觉得如果真是学校收回扣倒还好了，说明这是人的问题而不是政策的问题。而实际上在女警看来一条鲜活的年轻的生命，在教育局和劳动局那里只是一条冷冰冰的数据，每当她找到一级机构去要说法，质问为什么只看数字而不关心学生们的福祉，对方都会告诉她这是上级制定的政策，你想找到哪一级为止呢。

第三根稻草是家长的局限。素熙刚刚成年，显然还没有能力脱离家庭的影响。家长并不关心她的内心世界，甚至不知道她喜欢跳舞还跳得很好。素熙具体的工作内容和环境对他们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素熙就职于大企业，这是多么体面的事情，以至于素熙在向妈妈倾诉工作烦恼时妈妈假装听不到。

当然这也不能全怪家长，能接受孩子上职高的家庭经济上必然不够富裕，文化水平应该也不高，可能家长自己还在生存线上挣扎，并且由此导致认知能力有限，没有精力去关注精神宇宙，也迷信大企业的信誉和良心，不懂三级甚至四级外包意味着什么，就像素熙的爸爸直到她死后才知道每天工作到深夜换来的只是微薄的收入。

第四根稻草是对朋友的同病相怜。片中花了不少笔墨描绘素熙朋友们的生活，用一个词概括是大同小异，群像一下子就立起来了。职高生当然是和职高生一起玩，男生们通常从事体力劳动，女生们从事服务行业。不想上班的去搞直播，但是没有才艺也没有姿色，走红只在梦里，需要不断用酒精麻痹自己。

素熙在自杀前夕也曾试图向朋友求救，但话到嘴边却欲言又止。大家都太难了，忙着在世上寻找那一小块立锥之地。而素熙又太善良，觉得自己有什么立场去麻烦自身难保的他们呢。下一个素熙，估计就在他们之中吧。我们和素熙，也没有那么不一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