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妖记

三年前的电影，今天才看。之前一直没看的原因在于，在上映期间我就认为它是一部由特效支撑的商业片，鉴于人一生的时间有限，我个人认为自己已经看够了以数字技术为核心的商业电影，着实不愿意再花时间在这上面。然而最近读了一些关于电影数字特效的论文，《捉妖记》被不断提及，似乎其中的数字特效对于中国电影来说是里程碑一样的存在，这让我不得不好奇。

影片并不完美，但足以让我惊喜，于是决定来过度解读一番，再次参与到全民解码的狂欢之中。

1.价值输出

在众多的国产动漫中——尤其是官方制片的国产动漫，价值输出总是有低幼、浅薄的倾向，不仅做不到老少咸宜，并且对于儿童来说也颇具说教意味，欠缺说服力。然而捉妖记在内容上则有所不同，我认为捉妖记采用了一种类似好莱坞动画的编码方式，即把某种意识形态精心编码到故事当中，观众在无意识之下获取了这种意识形态的传达，并且也在对故事主人公的认同当中认同了创作者传递的观念。

具体来讲，我认为影片传达的理念其实很简单，一是爱对暴力与仇恨的消解。

霍小岚对妖的憎恨，本是源于杀父之仇，她在长年的捉妖生涯中走向异化，杀父之仇变成了一种抽象的不接纳，捉妖的目的也逐渐转向金钱，其人格特质也在开篇当中点明：贪财、缺乏同情、物化他人。至于她后来的转变，一方面，我认为这样的创作符合剧作规律，人物性格的转变与发展会带来更多的可看性；另一方面却显得有些动机不足。当然这样的动机不足也强化了影片中“爱”的作用：恨可以让人长年坚持做一件事，而爱则可以让人立马放下这样的坚持。在得到爱之后， 霍小岚的暴力行为的目的也从获取金钱转向了保护亲密的人。同样，影片中另一个天师罗刚也是如此，他的转变比霍小岚显得更加突兀，在被两妖拯救之后，两者立马从不断争斗的敌人变成共同作战的战友。

影片传达第二个理念，则是接纳。

片中的人和妖，我认为就是主流和非主流之间的对立，主流人群和主流文化，可以在世界当中乘风破浪，融入到集体当中，然而非主流的、少数的则无法这样生活。影片的永宁村，是妖们的桃花源，亦象征着人类社会中离群索居者们避世的乌托邦。影片所讲的接纳，并不是一家亲式的全盘接受，而更像是一种求同存异、和平共处的方式，对于无法接纳的异类群体，应当给予其适当安稳的生活空间。从影片的结局来看，创作者也不认为小众群体可以融入到大众中去，片中的妖在逃脱之后没有选择隐蔽在人类世界中，而是再次返回山林，重建自己的栖居群落。

片中还提到，宋天荫的父亲其实是把永宁村作为一个人和妖共存的实验体。我认为这一点的处理有些天真，因为影片开始就提到，人和妖开战的原因是“人想独占天下”。如果开战是出于人类不间断的不安全感，那我认为永宁村实验还具有意义，但是人是由于贪婪而捕杀妖，这样一来，永宁村便只是个避难所了，对于改变外界的观念来说就毫无意义。

影片传递的这两个主题，都与许多美国动画片极为相似，这一点也足见全球化趋势和美国文化输出影响力的巨大。

2.两个群体

上文谈到了霍小岚和罗刚两个天师，我同时也注意到，片中的天师无一不是身着破败、神色萧条。片中通过葛千户的台词也交代了天师这个群体的社会背景：除妖时发家，除妖后不再被社会所需要，无人问津。 这样的生活境遇影响着天师这个群体的人格特质：唯利是图、崇尚暴力。如果说妖对应的是人类社会中的异类，那么天师便是落后于时代的人群，两者分别是主流弃儿和时代弃儿。有趣的是，天师和妖，同样作为人类社会中的弃儿，却总是相互敌对、势不两立。

3.映射时代

此处谈时代映射，只着眼于两个方面。一是女性崛起，二是个体选择。

这是一个女强男弱的时代，无数男性在社会的权力争夺中败下阵来，放弃了主流社会当中的竞赛，走向了虚无，甚至沉迷在多巴胺的分泌中，比如游戏世界和网络色情。相比男性，女性则刚从长年的压制当中解放出来不久，这样的解放为女性群体带来了巨大的活力，势如破竹，后劲无穷。影片中女强男弱的桥段非常多，主人公宋天荫的奶奶、同村的中年妇女都是比他更具有力量感的女性，更不用说他后来遇到的天师霍小岚了。宋天荫本身，也是一个胸无大志的男性，他的志向就是做饭和缝纫，后来的身怀六甲更是的直接从生理上调转了其由社会所既定的性别角色。

这种的男女关系的设计，首先是作为一种笑料存在，而其之所以能够成为笑料也是基于当下的时代语境：既思想观念上的新旧交替、信息爆炸带来的杂语喧哗。思想意识的发展总是要比外部条件滞后许多年，虽然外部压制女性的大部分因素已经消解，但是人们思想观念上的依旧没有更迭过来，对于男女关系、男女权力的反转依旧会认为失常，这也就是产生笑点的原因，当某天思想文化上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男女平等之时，这样的笑点也将不复存在。在当下这个新旧观念交错并存的时代，女强男弱依旧是无伤大雅的有趣桥段。

值得注意的是，影片当中的霍小岚又是一个充满矛盾的人。一方面，她是符合现代观念的强势新女性，另一方面，一个意外之吻就让她要嫁给宋天荫又凸显着她封建传统女性的特质，她在依附宋天荫的同时也带给了荧幕前诸多放弃权力争夺的男性一丝宽慰，仿佛他们也从整部片子中被女性压制的情境中解放出来，通过对宋天荫的代入和认同间接占有了霍小岚。

下面我想谈的个体选择，和片中的两性地位息息相关。

宋天荫的人生选择是缝纫和做饭，比起他强有力的父亲，这样的人生选择是不为奶奶和村民所认同的，不过此时的宋天荫还是自由的，虽然得不到外部认同，但是他依旧可以在自己的选择之中前行。但是随着故事的发展，为了保护胡巴和霍小岚，为了拯救村民，他被迫开始追求力量（象征现实世界中的权力）。我们可以看到，这种对于力量的追求源于一种不安全感，个体及与之亲密的客体的生命安全无法得到保障之时，个体会被迫放弃自身，去追寻自我保护或是外界庇护。通过《捉妖记》和诸多美国英雄电影的横向对比，可以看到：在当今世界，人类社会中是有一种弥漫性的不安全感存在的。纵观全片，除开一开始的缝纫和烹饪，宋天荫完全没有自主选择的时刻，完全是被外部环境推着走的，即使卖掉胡巴的时候他格外不舍，也并没有做出有力有效的反抗，如果不是霍小岚后来也同样担心和怀念胡巴，故事也许早就以胡巴被吃而终结了。

此处想再谈一谈天师和永宁村的妖这两个群体，这两个群体面对自己无法适应的社会环境做出了两种不同的选择，天师是激发自身的动物性，以自身的凶狠、暴虐和狡诈在世界中生存，而妖则是选择逃避。

4.额外

（1）全片多次讲到亲密关系的割裂：宋天荫和父亲、霍小岚和父亲、胡巴。霍小岚因为妖杀了父亲而变得仇恨，两人卖掉胡巴时，霍小岚产生了暴力行为，一脚把胡巴踢进了笼子，我猜像也许割裂亲密关系这一事件本身就会激发个体的暴力倾向和对外界的敌意，如果有一个外部指向，那么便会产生针对某一客体的仇恨情绪，比如霍小岚对妖、宋天荫对父亲，当没有具体的客体可以针对时，主体便会产生一种广泛的敌意，成为其人格的一部分。从人类角度反观胡巴，配合设计师们精心的外观设计，它像是一个完美的爱的化身，永远没有敌意，即使它嗜血的动物性也用一种可爱的方式来展现，即使被遗弃也只有委屈与伤感，从被遗弃的时刻到影片结束从没透露过一丝怨恨。

（2）至于影片中应用的数字特效，总体上我认为是十分出色的。

就设计层面而言，诸多的妖的形象设计有些雷同，我认为也可以理解，国内目前还十分缺乏实拍电影特效的设计与制作经验，如何能做出复杂、精巧符合我国观众审美的形象设计，还需要更多实践来积累经验；如何能将成熟的设计在有限的时间内和预算内做好模型、贴图和渲染，并赋予其生动的动画，也是未来我国影视特效将面临的巨大挑战。虽然片中的其他妖的形象较为普通，但我认为主要人物胡巴的设计还是成功的，既和其他妖有相似的外形，又颇具人类婴儿的特征，通过这样拟人化的手法，获取了观众对其的怜爱之心，广受好评。相比形象设计，动画可以说是做得相当出色的了，从数字特效部分的分镜、人物动画到合成，都已经达到了优异的水准，计算机完成的三维人物动态充满了生命感，与演员们的实际表演相互融合，浑然一体。

5.结语

如果当下观众们能够降低对陌生化的渴求，那么在视觉效果上，像《捉妖记》这样的电影与好莱坞特效大片的差距将有所降低，就这一层面来说，我国未来的商业化特效电影将有着诸多机遇与挑战。然而就电影本身来说，如果完全脱离艺术也将是一大憾事，每一代电影人中都应当有坚持叙事坚持表达的艺术家，否则电影将从拒绝成为艺术走向不可能成为艺术。未来，将特效融入到叙事当中融入到个体表达中或者是用特效来制造独特的影像风格，我认为是非常值得思考的创作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