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

先有人，然后才会有影子。所以在说《影》之前，我想先说说人。对于人，研究最多的是心理学学科，很多心理学大师从不同方向对人以及人性进行了深入剖析。弗洛伊德把人格结构分为“本我”、“自我”和“超我”三个层面，库利提出了“镜中之我”，米德认为人是由“主我”和“客我”两部分构成......大师们关于人的理论说法各异，但深究其内容，你会发现他们的研究都基于一个基础——人有自然和社会两重属性，在这个基础上，他们从自己的研究方向出发，对人作出了相应的延展。

马克思说人的本质是一个社会关系的总和，而这些社会关系的相互交织又形成了我们所处的世界。世界纷繁复杂，但归根到底还是人的世界，一切伟大的艺术创作无不源于对人性的思考，电影创作也不例外。

反观当下，大部分导演在电影创作上太过注重社会关系的描述，故事人物的行为都是在环境外力引导下主动或者被动地做出的一系列选择，将人沦为讲述故事的道具。这样的电影即使内容逻辑严密，情节毫无破绽，故事如行云流水般顺畅，因为缺乏张力，很难真正打动观众。

社会属性之于我们很重要，但身处关系之中的“我”终究只是一个被物化的“我”，关系背后才是真实的存在。只有真正了解我们的真实存在，才能更好地改善我们所处的社会关系，甚至实现改变世界的梦想。

而这个真实存在就是我们的自然属性，它是我们之所以为人的重要凭证，更是我们能够共情的重要且唯一的原因。在社会阶层中，人会被分为三六九等。可在本能、欲望、生命力等这些人类原始情感面前，我们是平等的，因为我们同为人。

张艺谋的《影》把电影的关注焦点拉回到人的自然属性上，即人本身。电影借历史的外壳，充分地展示了人与自身原始欲望斗争的惨烈。比起影子，境州更像是子虞的欲望与执念。作为沛国的都督，子虞一直妄图收复境州流芳百世，名传千古。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欲望郁结成人，幻化成境州。

电影的精彩之处在于子虞一边费尽心思地培养境地，一边又想方设法地控制他，而境州也在服从与反抗之中左右摇摆的情节，这个情节特别真实贴切地还原了人的矛盾性。面对自己喜欢的东西，在本能上我们都会产生据为己有的欲望，可在欲望出现的同时，社会的“我”会出来提醒那些东西不属于我们，欲望与伦理展开激烈较量，直至一方以压倒性的胜利打败另一方。而在此时，新的欲望又产生了，如此往复，构成了人的一生。

最后，子虞被境州所杀。当你凝望深渊时，深渊也在凝望你，心怀执念的人，最后必会被执念所吞噬，子虞的命运在电影开始已经昭然若揭。

有趣的是子虞把自己用一生悟出来的道理告诉境州，并愿意为他担下所有的责任，让他带小艾远走高飞，欣赏人生的美景时，境地不仅无动于衷，还动手杀了他。从沛王把他救回来那一刻，境州变成了一个没有主人也可以存在的影子，所以他杀掉主人，取而代之。可他除了继承主人的身份、地位、欲望之外，还继承了主人的命运。

被成功学注射过太多的鸡血之后，总会产生人可以强大到无所不能的错觉。深剖人性，才知道我们连自己都无法战胜。生命的底色是悲凉的，这是我们不愿面对却又不得不面对的东西，它比基督教的原罪说更具宿命性，不管多么强大的成功学都无法将其改变。生而为人，世界总会以巨大的神秘置你于无知无能的地位。

与主线的“恶”相对应的是青萍的“善”，当电影里所有的人物心怀鬼胎，口蜜腹剑时，青萍显得格外单纯。沛王为了王位甘愿心爱的妹妹给别人做妾，子虞为了收复境州舍弃了大丈夫应有的诚信，境州为了权力放弃对小艾的爱，只有青萍会为了虚无缥缈的尊严，赌上自己的性命。但无论是“善”，还是“恶”，最后都无法逃离死亡的结局。

电影只是对“善”、“恶”两种人进行了呈现，并未给出任何评价，没有评价就是最好的评价。在我看来，“善良”与“恶”更像是两种在人生不同时期呈现的生命状态，少不更事时，我们都是青萍。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增多，我们会慢慢变成子虞，然后和子虞一样，也会有境地。

看完电影，我特意去看了《张艺谋和他的“影”》，这部纪录片几乎记录了《影》创作的全过程。整个团队秉持匠人精神，工作人员们带着101%的责任心默默地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他们一丝不苟，精益求精，力求完美。从道具、服装、群演到剧情，只要出现一丝有违中国风的东西，立马就会被剔除。演员的一件兵器画了又画，第二天电影就要开拍了，因为屏风一点微不足道的小瑕疵，剧组工作人员熬夜重刷一遍屏风。

电影效果果然不负众望，满屏中国风。水墨画简直给了观众一场视觉的盛宴，书法、八卦图等元素穿插电影情节之中，尤其是子虞破解杨苍刀法的那一幕，几个简单的动作便将八卦图相生相克的道理道破。

近几年，很多人觉得张艺谋的才华已经撑不起他的名气了，每看一部他的电影，这种感觉就会强烈一些。《长城》的上映更是让观众大跌眼镜，几乎败光了他奥运会开幕式积攒起来的所有口碑。触底反弹，《影》总算可以为他扳回一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