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宇

你知道吗？这些年，北京还是老样子，到处都在拆呀建呀的。每次经过你出事的地方，我都会停下来，不过心里倒很平静，因为总觉得你根本就没有走。

人生到此，休言白首

从火光中找你，从暗夜中找你，从无垠的思念中热爱你。在花好月圆的现实里，我们总是把感情倾付给形单影只的人。

——题记

于熊熊火焰中将我对你的爱付之一炬，在世人的旁敲侧击中理直气壮。我只是爱上一个人，无关金钱，无关权位，无关理性。那和你相拥的片刻所给予我的安宁，便是我一腔孤勇的勇气源泉。如果这是罪孽深重，那我也无怨无悔，只要我爱你。

如果每个人都是孤独的个体，许多人终其一生都未能找到那个填补自己心灵空洞的灵魂。能遇见一人，相互倾心，不带任何功利的彼此吸引，本就是一种天赐的恩宠。这投身于人间的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窟窿，任由风在里面直来直去的呼啸，直到另一个人的出现才将它小心翼翼的填满。在这个等待的过程中，有人选择了将就，只要大小合适，颜色相近便能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已经痊愈；有人穷其一生也没有遇见对的人，捂着伤口血流不止；有人遇见了那个人，终于皆大欢喜；还有的人选择了削足适履，爱的委屈而隐忍，只为了在两个人的生命留下痕迹。爱情究竟是什么，那是两个灵魂生生不息的纠缠。

一、午夜飞行

人是分很多种的，陈悍东样样都好，有钱，有权，有头脑，长得还好，他理应属于天之骄子那类人。天之骄子一般都过得比平常人好，他不应该有什么求不得，只要他想要的东西，就会有人递到他手上。只是这辈子，陈悍东可能都没法快乐了。后来我常常会想，遇见蓝宇是不是他人生中最大的变数，那一场犹如午夜飞行般的爱恋，把这个理性骄傲的男人拉下了人间，从此游戏花坛不能给予他任何快乐，因为他已经尝到了情爱的滋味，其余的人事都是无味的附庸。

初看《蓝宇》时我19岁，那时候只觉得陈悍东是个没有担当的伪君子，他辜负了蓝宇的信任和爱，这场爱情于他是游戏，而于蓝宇则是生命全部的意义。我看不起逃兵，更恨他没有守护好玻璃般纯粹的情感。四年过去，今天的我再看陈悍东的种种行径，却在他的辗转反侧中咀嚼出一丝生而为人的无奈。我甚至近乎偏激的想，究竟是坦然面对自己的心做一个斗士轻松，还是在世俗的规训中败下阵来丢掉爱侣轻松。

关锦鹏还是宽容的，电影《蓝宇》比小说《北京故事》有了更多的回旋余地，他们两的情感不用在夹缝中生存，不用直面种种目光的打量，起码蓝宇可以稍微过的不那么辛苦。筱禾不承认故事是真实的，的确，这怎么承认呢？将一段不被世俗祝福的爱恋写成文字本已逾矩，而将那两人赤裸裸的展示在日光之下，恐怕接踵而来的喧嚣能将他们淹没吧。毕竟在小说中蓝宇就已经受到了诸多困扰，他的恋情是那样的十恶不赦，悍东母亲的敌意和迫害，悍东带他去看精神医生，被迫离职的无奈，其间种种，唯有蓝宇自己才能知道是什么滋味。社会并不宽容，俗人不问因果，他们对和自己不一样的存在嗤之以鼻，不肯稍微给予哪怕一点点善意。在电影里，关锦鹏刻意回避了社会上种种的歧视和排挤行为，试图打造出乌托邦式的纯爱情感，这是他为蓝宇划出的片刻安宁。在关锦鹏的世界里，蓝宇可以不被追问自己的异同，可以更为坦然的去爱一个人，而不用怀疑自己和被爱人怀疑。社会的质疑被荧幕隔离，好像不存在了。思考导演的用意，竟大胆推测这也许是另一种尊重和善意。或许在导演的世界里，同性恋者本就和异性恋者没有区别，不需要将他们区别对待，他们只是同样的完成了爱情的神圣使命，所以也没必要将他们的“特殊”着墨过多。的确，看完电影的我也不禁追问，如果非要将人划分为“正常”和“异常”的二元对立，那么为爱不顾一切的蓝宇和原本游戏人间的悍东，究竟谁才是病态的那个人。换言之，对爱情抱有信仰般热恋的人和不敢面对本心的人，究竟谁更可怜。

今天的我理解陈悍东，因为我明白人的本性就是趋利避害。就像关锦鹏导演的另一部片子《胭脂扣》，如今的我已经不再去追问为什么陈十二少没有跟着如花慷慨赴死，山盟海誓的意义仅仅在于说出的那个瞬间，至少那片刻是真诚的，而此后的漫漫人世啊，总能将爱人的誓言消磨殆尽。关锦鹏电影中的“男人们”似乎都有有点软弱，我在这指出的软弱是一段感情中，比起自己的爱侣的坚贞和勇敢，他们显示出了懦弱和逃避。对于陈悍东而言，社会的目光，家庭的完整，子嗣的延续，父母的安心……这些东西是他追求的成功，这些能够被摆在台面上的东西在很大程度上高于蓝宇在他生活中的比重，所以他选择了放弃，却又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念念不忘。我们质疑悍东的情感不够纯粹，那只是因为在陈悍东这里他和蓝宇的爱恋宛如一场午夜的飞行，至真至幻，至诚至美，至刚至脆，而这暗夜中的偷欢在阳光照耀的时候，就会坠落到深渊中去，就像悍东在一开始说的：“两个人太熟了，就不好意思玩下去了。”这注定是一场不能摆在明面上的爱恋，而陈悍东也只是俗世生活中并不特别的一个凡人，如果将他的情比做失去光明的午夜飞行，那这个社会上的种种性别规范和性别束缚就是那漫漫长夜中的浓浓雾霭，迷雾厚重到前路迷茫。这些规训犹如一张巨网将他们两人罩住，无处逃生。

二、破晓时分

我是羡慕蓝宇的，羡慕到近乎嫉妒的程度。作为爱人，他是忠贞的，作为男人，他是自尊的，作为伙伴，他是诚恳的，而作为人，他又可以坦然面对自己的心，不做自欺欺人的消耗和浪费。这样一个爱得起，也输的起的男孩，他的灵魂配得起所有人的尊重和亲近，而他身上表露出的对感情的执迷不悟，又让我分外羡慕。电影《蓝宇》的主题曲是那首脍炙人口的《最爱你的人是我》，每次听到这首歌我面前就会浮现出冬日白烟缭绕的北方城市，一个衣着单薄朴素的男孩戴着爱人系给自己的围巾，不停的搓动自己冰凉的双手，时不时还呵一口气取暖，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矜持地望着我，面上带着近乎天真的笑容，然后慢慢，慢慢往后走，最终消失在北方城市特有的雾霭茫茫中。每次想到这我都会扪心自问，因为我知蓝宇身上那种爱的奋不顾身，我是永远的失去了……

其实相比起主题曲《最爱你的人是我》，我个人更偏爱另一首无关的歌曲，觉得它莫名的贴合蓝宇的心境，竟宛如量身为他打造的自白。歌曲《悬崖》是齐秦的代表曲之一，在看小说的时候耳机里正好单曲循环着这首歌，然后就不可自制的将两者联系在一起，它的歌词写得这样好：

再一步，爱就会粉身碎骨，坠入无尽的孤独。

世界太冷酷，梦太投入，早习惯不能回头的付出。

风在哭，当我走到悬崖停驻，发觉泪也有温度。

生命太短促，痛太清楚，才让你，让我，爱到无退路。

我不管爱落向何处，我只求今生今世共度。

天已荒，海已枯，心留一片土。

连泪水都能灌溉这幸福。

我不管爱葬身何处，我只求陪你到末路。

月已残，灯已尽，夜黑人模糊。

这一生因为爱你才清楚。

1988年夏夜，蓝宇遇见他一生的宿命。

最初的缘分开始于一场性交易，谁也不知道命运的轮盘已经悄然开始转动。或是陈悍东对年轻肉体的贪恋，或是初尝情爱滋味的蓝宇不知所以的懵懂，总之他们两人的命运在一次缠绵后被牵系在一起。可一饷贪欢之后，当再次相遇的那晚蓝宇用认真而笃定的语气细数出两人分别的120个日夜，我就知道这两个人散不了，断不掉了。

如果要挑一个词说出爱情最好的状态，我觉得应该是“岁月静好”这四个字。在悠悠岁月中，为一人洗净铅华，安心的炖上一碗米粥，煮上一壶清茶。在一箪食，一瓢羹的陪伴中体味时间溜走的踟蹰，或是在晨昏颠倒的耳鬓厮磨中留恋彼此的温度，这些琐碎平凡就是对爱最好的注解。但在蓝宇这里，不行。陈悍东和他的情感像是一只装满水的玻璃杯，每跌落一次，便摔裂一丝裂缝，感情像是水一点点从中漏走，美则美矣，却注定不能长久。

第一次的分歧来得这样快，很快就瓦解了两个人最初努力营造的暧昧，陈悍东还是那个花花公子，他的性对象可以是蓝宇，也可以是更加健美的大学生。当蓝宇傻傻赴约的时候，悍东却已将约会抛之脑后，和另一个男人在房间里调情。到了打开房门的那瞬间，两个人之前岁月静好的面具被瞬间揭下，陈悍东在蓝宇面前无处遁形的放纵使他尴尬的大声呵斥，而蓝宇也终于大声表达出自己的骄傲和清高。直到此时悍东才明白自己的无意间的一场交易掳获了一颗怎样的真心，也是正在此时爱与痛初次交杂，陈悍东被迫正视了蓝宇给予自己的究竟是一份怎样的感情。电梯门狭窄而闭塞，却久久的阻隔了两个人。

距第一次的“分手”之后，陈悍东幡然醒悟，他开始正视自己对蓝宇的情感，日月经天，最开始寻觅蓝宇而不得，但命运再次给了他们相爱的机会。众里寻她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两人重逢之后，陈悍东开始对这段感情投入更多的心力，他开始学习如何做一个合格爱人，买房买车，像是最世俗的爱人要把最好的东西留给蓝宇，在这里的他殷勤款款，也深情款款。

可是一个女人的出现很快的将这一切击得粉碎，两人第二次的分离来的这样快。悍东父亲离世，家中变故陡生，母亲希望他成家立业的梦想被提上日程，在家庭和蓝宇面前，悍东义无反顾的选择了前者。或者说这也是他回归正常人生活的一次挣扎，找一个异性伴侣迈入婚姻殿堂，找一个生意上的得意助手就是陈悍东在异性婚姻中找寻的归宿。他试图利用这一次婚姻证明自己的人生轨道不曾偏离正常，他所执着的不再是一份纯粹的爱恋，而是夹杂着俗世的种种规范，蓝宇再一次被悍东放弃，他不卑不亢的收拾好东西，默默远离了自己的爱人。

但是悍东的此段婚姻如此单薄，建立在经济吸引之上的两人在分手时候依旧可以冷静客观的探讨赡养费的问题，500万结束了这段本就动机不纯的婚姻。此后悍东和蓝宇又再次巧合般相遇，在蓝宇拥挤的小小出租屋里他们爱火重燃，蓝宇再次毫无保留的爱让悍东感动不已，可是天不遂人愿，悍东仔生意场上的失误让他锒铛入狱。这段禁忌之恋遇见了一生中最大的考验，情一往而深，牺牲自己只愿换彼此安好。陈捍东在公司债务搁浅而面临逮捕时，递给蓝宇一张飞往美国的签证。而蓝宇掏空积蓄，用所有财富换回陈捍东的自由。在这时，蓝宇的深情付出终于换来了悍东家人的认可，在此时此刻，漫漫长夜中的雾霭散去，黎明破晓带来新生，世俗社会中附加在情爱关系之上的种种枷锁随着千金散去而一一消解。蓝宇和悍东这一段不被世俗祝福的爱情战胜了世俗的规约，在橘黄色的温暖灯光下，蓝宇依偎在悍东身边，在热气腾腾的饭桌上，他们的家人围坐一桌言笑晏晏，此情此景恰好完美的切中我对“岁月静好”最好的想象。在种种误会和挫折的煎熬之后，他们得以守望自己的破晓时分。我永远相信真正的爱恋可以超越性别，超越时光，超越世俗的种种规约，每一份真诚令人感动的爱情，总是勇敢、固执、单纯的，而同性之爱不外如是。那一份蹉跎于人事阻难间的爱恋，在经历更多不可言说的苦难之后，显得更为弥足珍贵。

三、一颗朱砂痣

主演刘烨提到对同性恋者这个群体的看法时说：“同性之间的爱，和异性不同在于他们之间没有夹杂关于性别的其他东西，甚至比男女之间的爱更纯洁、纯粹。”胡军也说，他们和我们一样，只不过是性取向不同，都是去爱自己爱的人，甚至比我们这些所谓的异性恋者的爱更纯洁。

我亲近同性恋爱，因为这种感情在缺失法律保障的情况下，唯一能维系两个人感情的联系就是她们之间的爱。而更因为此种不容于世的禁忌关系导致的种种磨难使这份感情得到了淬炼。这种犹如朱砂痣般的情感一经染上，便永不能忘。蓝宇在最后的死亡给悍东重重的一记重击，此后经年，悍东都无法将他忘怀。的确，人没了，回忆还没完呢。只是人生到此，白首两字只能是永远的痴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