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稣基督万世巨星

为了找回记忆中丢失的细节，已然开始三刷音乐剧《耶稣基督万世巨星》( Jesus Christ Superstar )。不同于第一次慕名于作曲家韦伯的盛名和匠心的舞美，却一路走马观花、心不在焉，只求获得一种表皮层次的快感，也不同于第二次尝试全盘吸收它的精神内核，却全程囫囵吞枣、而摇头晃脑，无法形成透入肌理的洞见；这一次，我更想尝试沿着剧情的大体脉络，仔细体会音乐剧中被重构与诠释的基督形象。

这部剧并不是传统的音乐剧，更不是一般的宗教电影。它作为一部摇滚音乐剧，相较于旧式的圣经类叙事，特别是在基督形象的塑造上有了很大的突破性与颠覆性。

试想，耶稣基督还没出场，就被这些东西包围：反资本主义，资源浪费，动荡的石油市场，高涨的反战情绪，喧闹的群众，严峻的经济形势，非法使用暴力的警察。这是围困当今世界的议题，更是所谓信徒们正在经受的苦难，耶稣的使命是带领他们走向救赎。然而，编剧和作曲家已经有言在先，本剧的耶稣并非上帝之子（son of the God），而只是一个超级预言家（super prophet）。

因而，借着犹大的第一首歌《Heaven On Their Minds》，对耶稣人性化而非神性化的整体形象刻画，就已经开始在全剧铺展开来。犹大首先就开始指责耶稣，批评他正为自己是救世主的名誉所累而不自知：

You've started to believe

你已开始相信

The things they say of you

他们仰慕的说辞？

You really do believe

你真的相信

This talk of God is true

这套神论是真的？

Have you forgot how down we are?

难道你忘了我们的地位如何吗？

I am frightened by the crowd

这群人 使我胆战心惊

For we are getting much too loud

这呼声 实在震耳欲聋

They'll crush us if we go too far

一旦越界 我们就会被击垮

因为在犹大眼中，而耶稣本可以是个普通人，即便只是当个木匠也能找寻到他自己的意义，这也是让我感触最深的一点：

And all the good you've done

你所行的善事

Will soon be swept away

都将被人遗忘

You've begun to matter more

你自身的意义

Than the things you say

早已超过了那些言语

Nazareth's most famous son

最著名的拿撒勒之子啊

Should have stayed great unknown

你就应该一辈子默默无闻

Like his father carving wood

做一个木匠 子承父业

He'd have made good

你也能做得很好

Would have suited Jesus best

这都最适合你

而无知而贪婪的暴民却一直奉他为新的弥赛亚，在不断的偶像化狂热崇拜中祈求救赎：

But you have set them all on fire

你点燃了他们的希望

They think they've found the new Messiah

他们都以为你就是救世主

And they'll hurt you when they find they're wrong

等他们发现自己错了 你将深受其害啊

这些都为犹大背叛耶稣埋下了伏笔，他曾是耶稣忠实的信徒、是得力的左膀右臂，而他们一起开创的事业却已经在所谓贫苦之人的歪曲和耶稣的不太自知中超出掌控、变得酸臭：

I remember when

this whole thing began

回想起刚启程时

No talk of God then,

we called you a man

我们从不谈论神 你也只是普通人

All your followers are blind

你那些盲目的信徒

Too much heaven on their minds

成天妄想着天堂

It was beautiful, but now it's sour

它曾经那么美好 但现在都变味了

所以犹大呼吁众人从耶稣身上剥去神的光环，强调他其实作为一个普通人的身份，毕竟在他看来，这盲目的一切不仅会导致追随者的破灭，更会导致耶稣的毁灭：

If you strip away the myth from the man

如果你们剥开那个人的所谓神秘

You will see where we all soon will be

你也会看见我们所有人将沦落何地

同样的，犹大更是不齿于本剧中唯一的女主角玛丽靠近耶稣，玷污耶稣的圣洁名声。这里的玛丽身份相较于圣经原本故事有一定的出入，也是十分令人耐人寻味。圣经中说耶稣驱逐了玛丽身上的七个魔鬼，玛丽也只是耶稣的众多追随者之一；而本剧的改编却遵循了后世的传说，玛丽隐含着一种妓女的身份，对于耶稣的情感也并非单一的仰慕追随，她在《I Don’t Know How To Love Him》中表现出了这一点：

I don't see why he moved me

我不能明白为什么他使我怦然心动

He's a man, he just a man

他只是一个男人，一个普通人

Should I speak of love

我需要向他表达情思吗？

Let my feeling out

让我的情感释放

No lover's fool, running every show

没有爱人的愚蠢，我会尽量躲开他

He scares me so

他让我这般羞涩

Yet if he said he loved me

如果他也爱我

I'd be lost, I'd be frightened

我会手足无措

与犹大形成呼应的是，这里的玛丽再次强调了耶稣只是一个男人，只是一个普通人。而无论是从初耶稣面对众人呼救倍感无力至终耶稣满心绝望上十字架受死，耶稣与玛丽之间若有似无的感情线穿插，还是官方有意或无意营造渲染的耶稣与犹大之间的腐向情节，其实都殊途同归，都能更加体现出耶稣的七情六欲，也更能让耶稣作为人的形象更为真实亲切与戏剧性地突出。

从耶稣本身的角度来看，同样与圣经有所差异的是，本剧中的耶稣并非全知全能。最让我震撼，甚至带有讽刺意味的场景是大批的人群相继朝着耶稣呼喊、寻求救赎：

See my eyes, I can hardly see.

看看我的眼睛，我难以看清

See me stand, I can hardly walk.

看看我的站姿，我难以走动

I believe you can make me whole.

我相信你能带着我的全身

See his tongue, He can hardly talk.

看看他的舌头，他难以说话

See my skin, I'm a mass of blood.

看看我的皮肤，满是血迹

Change my life, For I know you can.

改变我的人生，我知道你能

I believe you can make me well.

我相信你能使我健全

See my purse, I'm a poor, poor man.

看看我的钱包，我是个穷人

可是面对这么多生活在苦难之中的人们向他寻求疗愈与救赎，他已然感觉力不从心，甚至想要撒手不管、扬长而去：

There’s too many of you — don’t push me

你们人太多了，别推我

There’s too little of me — don’t crowd me

我能做的太少了，别挤我

Heal yourselves.

你们自救吧

剧中他对于自己的使命、对于自己未竟的事业的并不那般从始至终地持坚定态度，这也模糊甚至悖离了圣经的原意。履行天命的三年对他而言像三十年、九十年、无数年那般漫长，他感到悲伤而疲惫，在名誉和认可的精神泥潭中苦苦挣扎，更是频频向天父发问，不解于自己为何死去：

I'd want to see my God

父神，我一定得明白

Why I should die

我该为了什么而死

Would I be more noticed

我会得到更多关注吗？

Than I ever was before?

比我以前得到的还要多？

Would the things I've said and done

我说过做过的一切

Matter any more?

是否还能留下一点痕迹

最后值得一提的便是耶稣上了十字架后看似不太自洽的行为，他口口声声指责民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还不认可他，却仍然怀有一颗博爱的心，祈求天父原谅他们、救赎他们；在愤怒、沮丧和绝望等情绪积淀到极点后放出“那看着我死去吧”的豪言，却在亲临死去时感到恐惧，像个惊恐的孩子一直在呼唤母亲。这不仅仅是伟大与渺小的交织，而是全剧核心人性矛盾体的再现。

总的来说，这部音乐剧作为一种编剧主观的再叙事，本身就不可能达到价值无涉和价值中立，但也不至于沦落到批评家们所谓消解耶稣的神圣，解构圣经的崇高的危险境地，反应过度并不可取。毕竟这部摇滚音乐剧的诞生，就是当时的伦敦圣保罗大教堂主教向编剧莱斯和作曲韦伯所提出的大胆倡议，为的就是跟随当时摇滚乐发展的步伐、并用开放包容的思想吸引当时的年轻一代。几个音符，几句歌词，难以对抗当今世界的巨变，但音乐剧中所暗藏的人性密码，至少能向我指明，应当明确作为人或神的目的与手段、并坦坦荡荡正视自己的欲望。

虽是流于笔端的安慰，但在我心中，耶稣基督，你不是救世主，你是万世巨星。音乐剧中的你没有复活，那愿你带着摇滚的肝、勇士的胆、嬉皮浪漫的心，奇迹般重生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