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威尔逊的十万个怎么做 第一季

写这篇是因为最近看到约翰威尔逊的喜剧，顺便积攒一些之前对于喜剧的感想。一并写下来放在这里，内容上不属于编剧技巧的导论，只是感想。前排提醒，想跳过废话可以直接拉到分隔线。
“艺术是残酷的事业。因为它拒绝所有的平庸和重复。”几天前看一个纪录片公开课的时候老师开篇这样说道。

另一次公开课，老师说“你之所以对不能和那些诗歌靠得更近，是因为你仅仅把它们当做是诗歌，而一旦你燃起创作的雄心，它们就转瞬变成了巍峨的山峰，显示你的渺小”颓丧的真理。

我想当碰见真正的好作品的时候，纯粹的第一反应是嫉妒。脑海里浮现出的是安迪沃霍尔一次在展厅泰勒美术馆里怒视着那些现代艺术作品，嘴里低声咒骂的神情。

在我的喜爱的文艺作品里，大致分为两类：一种以宏大，宽厚，震撼的情感冲击包围住整个人，巨大的火焰和旗帜。另一种以一种绝佳巧思，漫不经心，聪明的挑衅来轻轻地从人头上扫过，神锋无影。后者尤其引起我的嫉妒。我自认在开掘情感深度，拥抱宏大事物的能力上可能不能达到太高的高度，所以一开始就认准了要学剑法。剑走偏锋，求奇求尖。要想学有所得，须记有两点：1要非常贪婪，时刻关注最新的艺术动向2作品的锐利和聪慧要大到足以掩盖厚度的巨大缺陷。在电影方面印象深的作品有很多，对我影响最大，一度刷新我创作理念的作品是《世界奇妙物语》（当然是最早的几期）和今天要说的这部

《世界奇妙物语》被我比作黑洞，其剧集浓缩的高密度，出招之险之奇让人几乎坐立难安。如果抱着创作者的心态创作短剧，那该是多大的打击和压力......此剧屡屡将反转、温情、惊悚等诸多元素熔与短短二十几分钟之内，可以说是日式脑洞能做到的最高集成。是我编剧之路上的一个心态转折点。

而今天所谈的《约翰威尔逊的十万个怎么做》则是另外一种聪明，不是形式上的那种聪明，而是冰山一角的后现代的聪明。暂不展开，咱们荡开一笔先来说下喜剧。

先说说喜剧，其实在创作题材上，我一直对喜剧抱有兴趣，但是从观看经验里，我一直没找到“新鲜的喜剧”从古希腊阿里斯托芬到好莱坞的点心喜剧轻喜剧情景喜剧到香港喜剧到相声小品（相声小品真是大衰落啊这些年）它们之中或许有某些轻灵的招法，可是不是太过飘忽而失去重心就是太依赖形式而缺少变通，有血无伤。古希腊先贤们以亚里士多德为代表大力捧高悲剧拉踩喜剧，他们认为从艺术的根本来看，喜剧是有缺陷的艺术，无论是指撼动人心的力量还是帮助建立崇高人格的能力，很长时间内喜剧被看做是一种娱乐的手段。这个观点一直延续到现代，虽然在传播时被一些大师和优秀作品往上拉了一拉如卓别林、基顿、福尔曼、周星驰等等，但仍然被占统治地位的上层意识形态划分到流行文化，大众文化那一类（也包括时尚，动漫，流行音乐畅销小说等）

所以我们说喜剧作为一种艺术，到今天仍然还是值得商榷的事情。但我以为，上述这些体系的构建是围绕着理性的现代主义的大厦而构建起来的，时代在不断发展变化，我想，今天或许是喜剧生逢其时的时代——工业化晚期或者称为后现代主义时代。

在工业化晚期，一个自然的现代人一步越过了宏高伟大的史诗，越过集体化，越过了自我折磨的存在主义，越过所有坚固的东西而完成一种消解和解构。当人们面对着永恒的痛苦和个人意义的丧失，他们如果没有坚韧的心脏和包容的智慧，剩下来留给他们只是扁平化的快充享乐。（在不远的将来我相信会发明充电式的快乐摄取方式）我说今天是喜剧生逢其时的时代是不仅是因为今天它短小，低门槛，便于网络化的切割传播，更是因为它将是人类最后联系在一起的精神纽带，我是说如果当光荣的传统被我们抛诸脑后。

可即便如此，有这样好的温室环境，我们还是很难见到很出色的喜剧（可能只是在国内？），太多的作品无聊浅显，不要说增加我们精神性的丰富性，连最起码的对人的关怀都被冲淡。

那喜剧难道真的就永远翻不了身吗？这里有一个核心问题，喜剧的艺术本质，或者说喜剧或许得以上升到艺术的资格是什么？

——讽刺。

讽刺不是喜剧所谓的表演风格，表演路径之一，而是喜剧的核心。而这种讽刺深深根植于对人和世界的关怀，想想看荒诞喜剧，讽刺喜剧，轻喜剧，爱情喜剧甚至即兴喜剧，脱口秀艺术，就很明了了，哪一个不是建立在讽刺的基点上？而近些年我们的小品相声的衰落正是讽刺这一生命力的真正缩水，卡夫卡说“天哪，这些东西只要我们自己高兴自己也能写”没错，大量的短视频营销号也正在践行这一明智建议。而接下来的问题是，讽刺本身也有很多种类，强弱，手法上的区别，我认为这些才是喜剧理论应该去构建的问题而不是教你“怎么三分钟写出一个段子”“把场景置换”之类的情景喜剧技法归纳，（当然了，这些理论需要有闲阶级来做，普通喜剧人的处境大家有目共睹）

好，铺垫这么多，正式说到《约翰威尔逊的十万个为什么》，为什么说这种剧集让人眼前一亮。首先它的形式是现代人常用记录生活的视频博客（vlog），剧集短小（一集控制在25分钟之内）采用画外配音和摄影机记录画面相组合构成内容，摄影机记录画面全然日常（取材于纽约街头）琐碎，

由于是单手持摄影机，机位和镜头语言也相当单调（大概只有调焦和摇镜头，连移动镜头也很少），没有记录片式的特别长的镜头，每个镜头大约5-6秒左右。旁白是正常人声甚至有点结巴，无音响和配乐效果。

显然这部作品摒弃了很多东西，而把亮点集中于剪辑（包括声音和画面组合）和旁白的引导能力。

典型的小成本，不，剑走偏锋的喜剧。这种视频日志类的喜剧我之前在b站看过国内一个导演系的up主创作过，也很厉害，但他不太一样，后面说。

so，他每部分拆开这些破破烂烂的东西怎么就能拍出好喜剧呢？是威尔逊的旁白特别聪明特别逗吗？还是他的剪辑组合特别逗？还是纽约街头的加持？

我想说的是，都不是。个人分析，有以下因素造就了这个不错的作品：伤感性丧感的喜剧风格、

绝妙的声画组合，用新鲜的联想来造成一种替换、最重要的是，在讽刺里对人的关怀和宽容或者说在在一种关怀和宽容里注入讽刺。举个小例子

威尔逊是个老社恐，第一集讲的是教人们如何攀谈.....整个过程中，作为指导者的威尔逊始终没能和别人进行看似正常的攀谈（small talk）,可是随着影片进行到后半程，郁闷威尔逊去到一个沙滩度假，结识了一个同样孤身一人的青年，（忘了名字暂时就叫他尼克吧）尼克请威尔逊到自己的房间里游玩，他喝酒蹦迪，坐在桌边卷烟（？）的时候大谈自己享乐主义的人生观，社恐威尔逊连连称是，好似片头设定攀谈的任务终于完成。而后，游荡的威尔逊又在海滩边碰见了尼克，威尔逊询问尼克是不是有点在躲着自己，尼克显得有点躲闪并声称他钱包丢了，在尴尬的氛围中，威尔逊询问尼克为什么来度假，尼克说自己最好的朋友自杀去世了，他无法接受这个消息，所以才（停顿）

威尔逊显得有些震惊试图安慰尼克，谈到他宠物的死亡，两人在生硬的摄制下，说起宠物的故事。显然尼克由拒绝而慢慢向别人敞开了心扉，剧尾，威尔逊把两人在沙滩的合照放在床头柜。

这个故事如此温和，借攀谈释放了一个讽刺特有的穿透力量——人与人之间交流的困难。而结尾威尔逊的颓丧陈词好似给了这个命题一丝亮光。喜剧是，并且也更应该是，对着无法解决困难的露出会心的笑容，知道人的局限性并选择包容，一种乐观的力量。观众在观看人“受罪倒霉”时获得愉悦，是因为我们每个人都会把事情弄糟，幸运的是，在这种糟糕里面，我们能得到一种轻松越过的力量（黑色幽默里死刑犯询问绞架的牢固程度）威尔逊的喜剧不害怕暴露自己，当然很多喜剧不害怕暴露自己，可更重要的是，在这里面不是放弃和辛辣的戾气，而是一种开头所说的精神连接感他是敞开的而非拒绝封闭的姿态，包括片头所说的up的聪明喜剧，这才是最核心的点。写此段时，我想到一部英国喜剧电影《四个婚礼和一个葬礼》。

当然精妙的剪辑和丧丧的风格同样也给威尔逊带来了喜剧质感，为什么说这种质感又是后现代的，因为观看画面本身是一种非常私人的体验，其中许多轻灵转换的点能戳中现代都市人孤独脆弱的神经。威尔逊不拒绝一种外在的荒谬的发展，但他做喜剧回头望时你会感到一种旧有的温情和弥合的努力，想来这种注定失败的努力也是喜剧精神的一种吧。

期待一下第二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