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毯先生

我是在这一幕沉进这部电影的：刘德华接受马东采访澄清关于「虐马」的负面新闻，却卡在提词器里的「对不起」三个字上，开不了口，从支支吾吾到最后一字一句质问屏幕前已然愤怒的网友们「认真工作，有错吗？」。刘德华这个角色为了得奖搞各种小动作，能屈能伸，但这个时候他面对最该采取弹性公关对策的舆论却无法让步，因为他对名声二字的理解不只是「公众看法」，而是建立在某些原则上。对此事道歉，即意味着否认自身价值观的根基。

这沉浸感跟电影拍得好不好关系不是那么大。而是因为我，作为一名观众，在那一刻情不自禁地第一次代入了这个角色。我认为刘德华这件事做得真他妈帅气。这个角色干了很多错事，每一件都值得向受害人好好道歉。但真正被爆出且导致所拍电影乃至他的事业岌岌可危的负面新闻，却是他（为了得奖）坚持要用真马且亲自上阵拍一个和马一起摔倒的危险镜头，从而被认为是虐待动物。他成功地掩盖了其它的错事，但这个却是他自己发出去的宣传视频——他不懂为何「好事」被认为是错的。

于是他发飙打人，骂自己的公关团队「我想说真相，你想说你能力强，网民想要被照顾情绪」 （大意） ，算是给本片明题钦点的「沟通理解真难」中心思想扣了个题。但我至此觉得，沟通理解难仅仅是表象，而是（1）其实成年人都只想表达没人愿意沟通（2）理解以后又能如何呢还不是按立场办事。

比如，我想给这部片打五星，很大程度上正是因为自己就是一只「旧时代的可怜虫」（一豆瓣影评语），且对「中年人的自怜」（另一豆瓣影评语）惺惺相惜。我100%认同刘德华（本人及其角色）对认真做事这一原则的吹捧，才会在上述一幕开始对这个角色的撕裂产生共情，体会他愤怒中的复杂。也就是说，我对此片的评星由我的立场所决定。其他相悖立场例如：认真你就输了——一种在现实生活中屡真屡输（屡伪屡胜）后所产生的习得性无助（强化反馈）；马没有选择的权力——一种认为（某些）动物应和人类具有同等法律或道德权利（但不一定遵循同等义务）的朴素价值观。

这部片看似一个讽刺喜剧里常见的「虚荣浪子回头」套路，但刘德华回头的缘由是耐人寻味的。他领悟到自己的「骄傲」，即「总是认为自己是对的别人是错的」，是因为他认为最正确且不惜违背历史潮流而坚持的东西——兢兢业业的名声——被公众击碎了。于是他开始清算自己之前为了保持/获取名声所做的那些别扭或放肆的事。但这个头到底回到哪一个角度，却是开放式的结局：刘德华在自己香港宽敞明亮的高层公寓里第一次尝试骑平衡车。观众看到的是高处不胜寒如履薄冰，一个人致力刷新生活的努力，还是既得利益者近乎无限的second chance续命？当然，又是立场了。

什么是讽刺喜剧？就是把事情讲清楚，然后一笑了之。反正也解决不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