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飞鸿之三：狮王争霸

以前用录像带看黄飞鸿的时候，就爱看黄飞鸿的打斗情节，觉得十三姨不过是片中一个插科打诨的花瓶而已。如今重看徐克执导的黄飞鸿三部曲的4K修复版，感觉刚好相反，给我留下印象更深的反倒是十三姨这个角色。

很多人会说，十三姨这个角色之所以成为经典全因沾了黄飞鸿的光。要在三十年前，我也会赞同这种说法，但如今我对这一说法很不以为然。十三姨这个角色一点都不简单。在她身上，我们能看到当年中国的传统精英在面对现代西学冲击时，关于中西体用的思考与实践。她喜研究照相机与摄像机，是因为它们可以用于拍录和传播中医治疗、舞台戏曲、传统武术、及舞狮采青；她找洋人维修蒸汽机，是因为它可以用于制作现代中药。

不知大家有没有注意到，综观徐克的黄飞鸿三部曲，只有十三姨这个角色的衣着始终是时中时西。也就是说，所有角色当中只有十三姨是始终游走在东方与西方、传统与现代、保守与激进、传承与启蒙之间，反复思索，不走极端。十三姨这个形象充分体现了我们传统儒家文化的精髓——中庸之道。她虽然对爱情有炽热、执着的追求，但她克己复礼，懂隐忍，知进退；她虽然放眼世界，热衷西方文化，向往现代生活，但她心系家国，恪守传统，从不逾矩。

十三姨这个电影角色凝聚了十九世纪面对现代西学的全面冲击，中国传统精英的深入思考与核心价值。反观黄飞鸿这个角色，在他身上我们既看不到开明士大夫那种认真研究西学，为我所用的态度；也看不到儒家精英那种遇事不走极端，隐忍执中的精神。这个角色从当初替官差办事，维护旧秩序，到后来杀官差，破坏旧秩序，从一个极端滑向另一个极端。黄飞鸿杀白莲教教主，就像陆皓东杀白莲教小孩一样，他们都企图用一种极端激进的手段去唤醒那些极端保守的群众。他们是时代的英雄，但不是儒家的榜样。

在这三部电影里，我们最常听到的一句话就是保护十三姨。十三姨在影片里是最柔弱的，因此每逢乱局，她最容易受到别人的伤害，但也最容易受到别人的保护。十三姨就像我们的儒家思想传统，每逢发生激烈的社会变革，总有很多人想对她进行侮辱和摧残，但也总有很多人舍生忘死去保护她。她最柔弱，但也最坚韧。

现在如果有人问我，上世纪华语电影中哪位女性角色最深入民心，我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是十三姨。在风云激荡的十九世纪的中国，试问还有哪位女性角色能比十三姨更具有时代意义呢？在东方与西方、传统与现代、保守与激进、传承与启蒙之间，我们应当如何是好?在一个多世纪之前困扰着我们祖先的问题，如今依然困扰着我们。

一位上世纪华语电影黄金时代的一线女星，居然一直被认为是花瓶，这实在说不过去。要说关之琳是花瓶，她也是最有资格被写进百年华语影史的花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