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狂想曲

01

《蛤蟆的油》，是黑泽明在自己64岁时候写的自传。它和英格玛·伯格曼的《魔灯》不太一样。《魔灯》铺排大量的内心独白来解释伯格曼呈现在别人眼前可能被误解的行为。而《蛤蟆的油》则通过描写周边人物、时代背景来帮助读者了解这位导演黑泽明。

书里讲到他从小如何习武，从业后如何历经变态的审查制度，又如何地受能剧等传统艺术的影响。所以很自然地好像黑泽明就该拍出《姿三四郎》、《罗生门》、《蜘蛛巢城》、《乱》、《影武者》这样历史感的、戏剧性的作品。于是看到《八月狂想曲》这个名字，看到它的海报上是几个现代穿着的孩子在瀑布前嬉戏时，你可能很难想象这是黑泽明的电影。

02

突然没有了铠甲、武士刀、大远景、激烈的戏剧冲突，老观众心里一阵诧异，还以为是部彩色版小津安二郎式的电影——家庭、房屋、日常、乡间。虽然没有是枝裕和电影那样的色调，但是干净整洁的木地板、大长廊、推拉门外的小景致以及郁郁葱葱的树木一出现在你的眼前，你就想到，对了，这就是日本，这就是夏天。这个被称为“天皇”的导演，拍了部关于夏天的电影，清新吗？很清新。

一个拍人性、拍社会的导演，忽然视角变得这么柔软很不可思议。但拍这部电影时，黑泽明已经80岁了。20世纪里一个80岁的日本老人，经历过课本里的经济大萧条、第二次世界大战、核爆炸，他看着年轻的孩子们一拨一拨地成长起来，看着历史被抽空成课本里惹人厌恶的知识点，但又不想说教。大概《八月狂想曲》就这样诞生了。

03

苦大仇深的电影都挺不讨观众喜欢的。毕竟电影对于大多数观众来说是个娱乐，没有必要跑到电影世界里继续受折磨。那苦难是不是就不能出现电影里呢？追求艺术的导演当然不这么想。不过也不是导演为了装高级非拍摄苦难，他们只是想拍出现实的实质，但恰好实质是悲剧而已。但既想拍对历史、战争的反思，又想赢得观众怎么办？

那就不能当祥林嫂。黑泽明知道人肯定是健忘的、冷漠自私的。但一件事只要是与自己发生牵连，哪怕很微小，人却是有共情能力的。避开很容易政治化的话题不谈，黑泽明温柔地以孩子的视角出发讲了个发生在长崎8月的故事：

一群孩子对祖母百般嫌弃，还企图利用祖母达到去夏威夷度假的目的。孩子们在想办法劝解祖母的过程中发现原来祖母是经历过长崎核爆炸的老人。祖父死于核爆后的瞬间的大火，远在10公里山外的祖母因为辐射掉光了头顶的头发。祖母不愿意去夏威夷是因为心中对美国还是怀有芥蒂。但战争和恐怖都过去了，祖母最后也知道，不是美国让她遭受的这一切，而是战争本身。

04

痛苦催生作品，所以关于二战出现了一大批伟大电影。比如展现受压迫民族苦难的《红高粱》、《钢琴家》、《辛德勒的名单》，直接表现战争的《这里的黎明静悄悄》、《拯救大兵瑞恩》···《八月狂想曲》作为日本的反战电影可能算不上伟大，显得也特别突兀。当然这部电影丝毫没有提及战争，也没有表达左或右的思想。它就是告诉你有这么一群平民，突然在1945年8月9日被人类前所未有的一颗原子弹轰炸了。

他们是平民，但他们是法西斯国家的平民，值得同情吗？这是个问题，但是解答这个问题太容易被人扣帽子（所以谁敢谁聊去吧）。而之所有会出现这种问题根源还是在于战争。如果说人类有什么非本能的传统能一以贯之继承上千年，那就是战争。这是件特别荒谬的事。战争作为一项成本最高、破坏最大、收效最小的活动，竟然能因为各种奇怪的理由被挑起。

而所有荒谬的战争，你仔细想想，是不是本质上就因为一群权力拥有者为了满足内心的欲望发动的。发展到二战，部分原因难道不就是因为政客们为了转移国内矛盾好让自己的政治生涯有个交代而发动的侵略战争吗？最荒谬的是，普通老百姓什么都不知道，就开始被教育要去仇恨假想敌，就被鼓动着参加战争。结果战败了，里外都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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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战争还是会继续的。一方面，这就是事实，二战给全地球人类带去那么大的创伤，到2020年和平时间也不超过5年。另一方面，人总有丧失理智的时候，社会和国家也是，理智丧失，情绪和本能上位，还协商抗衡什么呢，上武器就得了。

你说历史是面镜子吗？是，但人类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