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的顶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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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名:看不见的顶峰又名:让世界看见我 / Invisible Summit

分类:纪录片 / 冒险 / 运动 /  中国大陆  2023 

简介: 2021年5月24日,一位来自中国的视障者张洪,登顶了世界第一高峰珠穆朗玛峰。他

更新时间:2023-10-29

看不见的顶峰影评:一个盲人与珠峰的豪赌


原载于“南风窗”微信公众号


2021年5月24日,中国人张洪从尼泊尔一侧登顶珠峰,成为亚洲首位、世界第三位达成此成就的盲人。

那一年,张洪46岁,已经失明25年的他,把“盲人登珠峰”的笑话,变成了神话。

这个“励志”故事,被以《归途列车》在国内外享有声誉的导演范立欣拍成纪录片——《看不见的顶峰》,于10月27日全国上映。

回想起2020年第一次与张洪见面时,范立欣问了所有人都会问的那个问题,你看不见,为什么还要登珠峰?

张洪说,我看不见世界,但是我想让世界看见我。

这句话乍听上去挺鼓舞人的。但是它也有点鸡汤,因为励志其实是很容易的,范立欣想在其中挖掘出更复杂和深刻的东西。他说,他是要到拍摄后期,才逐渐从他所见证的故事里,读解出了这句话的多层含义。

纪录片上映前,南风窗记者在北京见到了张洪与他的妻子夏琼。在台上的张洪,语气铿锵有力,敢于用不熟练的英语与外国观众对话。台下的大多数时间里,张洪只是一个人坐着,很沉默,话不多,偶尔与夏琼说两句话。他戴着一个耳机,可以用来“听”朋友圈和微信消息。

在那几天的相处里,我采访了张洪夏琼夫妇,他的向导强子,摄影师rocker,以及跟拍他三年的导演范立欣。

在他们的讲述中,我逐渐意识到,这个看似简单的故事背后,远不止“励志”那么简单,有爱情的纯粹与珍稀,有同道者们的志同与信任,还有一个看不到世界的人在命运无常前的不甘以及对得到世界认可的渴望,是一个盲人与世界建立信任的故事。

01 一场豪赌

2019年,有人跟范立欣说,有个盲人要去登珠峰,你要不要去拍他。

作为中国第一位斩获艾美奖纪录片大奖的导演,范立欣在纪录片领域负有盛名。一种职业敏感让他对这个故事产生了好奇,他直觉,这是一个值得拍的好故事。

范立欣决定先了解一下这个人。

张洪,涪陵人,21岁失明,一位专业的推拿医生,曾经辗转成都、上海、拉萨多地生活。就在2019年,他成功登顶慕士塔格峰——在雪山攀登领域,这座山是很多人在登珠峰之前的“跳板”山峰。

就像冰山露出的一个角,范立欣很快地意识到,这个人背后有很丰富的故事。

与此同时,张洪正在全国各地到处奔走,为自己的珠峰计划筹集资金。

那一年10月,一向热爱足球的张洪带着一条横幅去到广州,希望能够借助足球的影响力筹款。

在国足对战关岛那场比赛的场馆外,张洪遇到一位体育记者,这位记者帮他联系了国足新闻官,由此张洪如愿收获了队员们的签名。这位新闻官还赠送给张洪两张票,邀请他来听球。在球场,张洪听着周围的反应,跟随球迷们欢呼,却没好意思向他们提起为珠峰之行筹钱的事。

2020年年初,范立欣飞到成都与张洪见了一面。

最开始,范立欣自己去拉萨找张洪,与夫妻二人吃吃饭喝喝茶,他“要把自己打开”,给张洪讲自己的经历。

慢慢地,与被摄者的关系破冰之后,范立欣带着团队来到拉萨开始拍摄。

拍摄纪录片,不干涉被摄者的生活,记录下对方的真实反应,是最关键也最困难的事。“有很多人一开机就不会说话了,其实这个问题对张洪不存在,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我们在拍他。但是基于拍摄伦理,我给团队设下红线,绝不偷拍,每一次开机都要告知他。”

尽管范立欣是一个经验丰富的纪录片导演,但他并没有进行过高山摄制。他本来是个运动小白,因为小时候腿受过伤,很少做体育运动。高山摄制对体能的要求非常高,如果不锻炼,在户外环境下,他极有可能会成为团队的累赘。于是跟张洪一样,范立欣也爬楼梯提高体能,“但是没有负重,纯爬,我的体格负重不了”。

但其实这个时候,范立欣这边也冒了不小的风险。首先是不知道张洪会不会走到一半放弃这个计划,比如他没有筹到足够的钱,或者因为家人反对,他最后不登了。其次是到时候在攀登过程中,他到底能不能登顶,谁也不知道。

彼时的张洪,同样面临未知。

他自尊心极强,向周围亲友借钱登山的事,往往要逼迫自己才能开口。他需要在有限的时间里,把自己的体能锻炼到适应珠峰的最佳状态,与此同时还不能生病受伤,不然就会拖慢进度。登山所需的装备,他必须在盲眼的情况下熟练使用,即便有向导帮助,为了应对各种突发情况,他还是要做到一个人也可以自理、自救。

这是一场豪赌,张洪说。那时他觉得,做完这件事,他可以向世界证明,盲人的人生也有很多可能,而他张洪,不比任何一个健全人差。

02 无法躲避的命运

张洪的爸爸和叔叔都是盲人。

在张洪讲过的所有故事里,范立欣印象最深刻的,是小时候张洪用一根竹竿带着爸爸和叔叔到市场上买东西。下雨天,地面湿滑,他一不小心倒在田埂里,结果带着爸爸和叔叔都倒在水田里。周围的人指指点点,哈哈大笑——对一个孩子,这可能是终身的阴影,范立欣说。

17岁,张洪从老家涪陵出发,来到成都锦江按摩针灸专科学校,他的叔叔曾在这里上学。张洪那时对推拿按摩完全没有概念,只是觉得能离开闭塞落后的家乡前往大城市成都求学,就是一件振奋人心的事。

离开家乡之前,张洪只看到了爸爸和叔叔在村子里被人歧视和孤立的表象,却从未想过,“看不见”到底会给一个人带来多大的不便与痛苦。

与他同届的60余名学生里,有一半是盲人,张洪与他们朝夕相处两年多,对盲人的困境有了真正的了解。

他讲到这里,一个问题难以避免地浮上我的心头:即便是在健全的时光里,你的生活一直与盲人相伴,那时你曾有被命运追赶的感觉吗?

张洪斩钉截铁地跟我说,从来没有想过,一次也没有想过,我也会盲。

21岁,张洪遭遇青光眼的突然发作。

“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说明这是遗传,但是病因不明的时候,遗传是唯一的解释。”

难说到底是雪中送炭,还是雪上加霜,就在同一时期,张洪遇到了爱情。

认识夏琼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健康的小伙子,夏琼的家人说他一表人才。就在他跟夏琼第四次见面的时候,他的眼睛开始红肿、胀痛,夏琼和他一起去求医,得到青光眼的诊断。

由于治疗不及时,医生跟他说,春天要来了,可以去林子里找一根竹竿——爸爸和叔叔赖以生存的竹竿。

当时张洪从未预想过的命运,还是追上了他。

发病的时候,因为眼压升高,张洪会头痛欲裂。夏琼记得,当时张洪头痛的程度是,他说如果看不见可以不疼,他宁愿看不见。

某天早上9点多,张洪问夏琼,天怎么还不亮。这时夏琼知道,他彻底看不见了。医生说视神经全部烧断,完全没得救了,夏琼自己当时“脑子里面也像爆炸了一样”。

1996年失去光明,张洪形容自己的生活“直线下降”,完全没有缓冲的地带,他变得消沉、暴躁。

夏琼那时候跟他心意相通,不离不弃,已经像一个真正的妻子那样,照顾他的起居,鼓励他度过难关,做任何可能的工作来维持生计。有天张洪把夏琼做的饭菜都掀翻,夏琼委屈不已,可她想起他治疗眼疾以来吃的苦,还是把饭菜捡起来,对他说,你还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多年以后,当任何一个人问起张洪,你为什么要去爬珠峰,张洪总是会伸出右手碰一碰身边的夏琼,“其中一个原因,是为了我身边的爱人”。

从张洪治疗眼疾,到彻底失明,夏琼不仅没有选择离开他,反而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嫁给他。在他们的恋情与婚姻当中,夏琼一直承受着来自家人和朋友的压力,在某段时间里,很多人见到夏琼只有一个问题,你还没跟那个盲小伙分开吗?

爱情是一种依赖生命力才能得以存活的热情。当一个人忙着对抗命运的时候,他没有多余的精力给对方更多的爱。用了三年,张洪逐渐接受现实,从眼盲的噩运中走出,决定好好生活,从那时开始,张洪心里就一直有个念头,这辈子一定要做出点什么事来,向周围所有人证明,夏琼选择他没有错。

为此,他折腾过很多事情。

比如去上海打拼,最开始,这对年轻的夫妻挨个去敲按摩店的门,希望求得一份工作,到后来,他们拥有了自己的一爿小小的店铺。

张洪还尝试去做销售,拄着盲杖去城市里逛,跟人搭讪,伺机推销产品,他最常听到的一句话是,竟然还有盲人出来做销售的!

后来他又去创业,但没有什么起色。儿子出生以后,恰逢因为在上海上学无法解决户口的问题,一家三口又回到了成都生活。

即便是一圈奋斗回到原点,张洪仍然在想,哪怕还是只能做推拿,如果我从店铺里跳出来,能不能去医院里做一个推拿医生?

儿子越来越大,让他想起童年的自己,他深知有一个盲人父亲会让孩子在成长中面临怎样的心理负担,但是如果他能成为一名医生,这个身份给孩子赢得的尊重是不一样的。

经由客人的介绍,他独自前往拉萨的西藏阜康医院,依靠过硬的专业技能,得到了院长王斌的赏识,他入职医院,成为一名医生。两年后,他把妻儿从成都接到拉萨一起生活。

夏琼见证了这一切努力,“从失明以后在黑暗里面他一直在找出路,努力地想要给我好一点的生活,不管他做什么事情,他一直在尝试”,这让夏琼坚信“这个男人还是可以托付”。

我见到的张洪,无论去哪里,永远都会把右手搭在夏琼的肩膀上。在陌生环境里,他总是要不断摸索来确认自己与沙发、话筒、台阶、观众的距离,可是与夏琼的距离,他的判断永远准确。

毋庸置疑,他是这部电影,也是所有活动的主角。但是他非常乐于听到别人向夏琼提问,总是第一时间把话筒递给妻子。

有人对夏琼说,你是一个伟大的男人背后的女人。夏琼对这个说法没有意见,但她的自我介绍或许更为确切,“我是全世界第一个支持张洪登珠峰的人”。

03 高山和大海是可以在一起的

在拉萨生活的时候,张洪有个小爱好,打太极拳。纪录片里,就有张洪在山上带外国人打太极拳的镜头。

2014年,张洪在拉萨的龙王潭公园打太极,一个跑马拉松的年轻运动员经常跟他聊天,有天那年轻人问他,要不要去见一个有名的登山家?

张洪跟我说,他一开始根本不知道登山是什么东西,只觉得对方是个名人,见一面,或许能够增加自己以后跟人聊天的谈资。

见面之后,没想到这位登山家洛则是一个热情而又平易的人。他跟张洪讲了很多登山的故事,那些厉害的装备、巍峨的雪山,一下吸引了张洪,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念头击中了他,“老师,有没有盲人登过珠峰?”

我跟张洪确认了一下,你一开始问的就是“有没有盲人登上珠峰”,而不是“有没有盲人去登山”吗?

张洪说,那个时候,他对雪山一无所知,只知道世界最高峰。他没有想到,这个本出于无知的玩笑之语,会成为他坚持多年的目标。

没想到,真的有。

洛则告诉他,世界上第一位登上珠峰的盲人叫艾瑞克·维汉梅尔,他13岁失明,33岁登顶珠峰。后来,又有一个盲人曾经登上过珠峰,也是外国人。

还没有第三个。

张洪说,那我可不可以当中国第一个登上珠峰的盲人呢?

洛则没有完全当这是一个玩笑,他鼓励张洪,可以从户外运动开始尝试,由此张洪接触了徒步。在带领张洪的过程中,洛则发现张洪的反应能力、协调能力都很不错,而张洪也展现出对登山的极大兴趣。2015年,在洛则的指导下,张洪登顶雪古拉峰。

张洪描述自己登顶时的感受,“清冽的空气,雪的腥味,被风吹动猎猎作响的经幡”。那是一种无比美妙的感受,张洪感到有什么东西正从自己胸腔里往外释放。他开始思考,登山会不会就是那个他找了20多年,此生真正想做的事?

一开始,夏琼觉得登山这个爱好,对张洪的身体和心情都有好处,他们一家三口也曾经一起爬过拉萨周边的小山。

但是爬珠峰远不是这么一回事,世界最高峰,风景与其他雪山不同,其凶险亦如是。

纪录片里,有一个片段,在登顶过程中,从上面送下来的遇难者尸体经过张洪的团队,向导强子跟队员用口型交流:“他不知道那是尸体吧?”

出发去尼泊尔之前,张洪与夏琼分离时有诀别意味。夏琼哭着说,你自己的老娘你自己回来养,你自己的儿子你自己回来教,你不回来,我也不会管。

从大本营启程登顶之前,张洪把自己的银行卡手机钥匙,全部托付给范立欣。他要求范立欣给自己录一段遗言。

张洪出发之后,夏琼的每一天都很煎熬。等待是最折磨人的,在登山界有一句话,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夏琼既渴望知道丈夫的情况,又害怕每一条收到的消息。

夏琼说,在夫妻二人的勤恳努力之下,当时他们的生活已经很有起色,她觉得一家人平平淡淡地在一起就是最大的幸福,从心里,她不想让张洪冒险去做什么事情。

但是张洪又那么努力。在体能训练阶段,张洪每天都要负重爬楼梯,爬24小时,她睡了一觉半夜醒来,看到张洪还在爬。夏琼说,每个人都有追求梦想的权利,张洪已经失去了光明,登山就像他生活的裂缝里漏下的一束光,她没有权利把他的爱好与梦想也剥夺。

这是强大的共情力与同理心。夏琼的爱情建基于一种深切的理解,即便她想要的与张洪想要的不一样,她还是能支持他。

去往尼泊尔的前一天,所有的摄影师都在做着出发前的最后准备,只有范立欣扛着摄影机,跟随张洪为他见证一次浪漫的惊喜。

那天他们开车到深圳,“夏姐当时还在车上睡觉”,结果她被叫起来的时候,发现下车就是大海。夏琼是四川女孩,长居内陆,看一看海是她从小的梦想。或许也怕自己以后没有机会,张洪决定带夏琼先实现这个梦想再出发,夏琼形容自己那天真的像梦想成真,一觉醒来,就见到大海了。

视频里的夏琼像一个小女孩一样难掩雀跃,她拉着张洪的手说,你喜欢高山,我喜欢大海,现在看来,高山和大海是可以在一起的。

04 雪山上的眼睛

10月20日,《看不见的顶峰》在北京英皇电影城举行了全国首映礼。

我联系到强子的那天,他正要搭乘飞机去北京参加这场首映。

强子是张洪在登珠峰的过程中最重要的陪伴者,也是张洪在雪山上的“眼睛”。

在结识张洪之前,他曾作为向导帮助断腿登山家夏伯渝攀登哈巴雪山。夏伯渝是张洪的重庆老乡,1975年,他随中国登山队攀登珠峰,因为将睡袋让给队友,遭受冻伤而双腿截肢。2018年,他实现了登顶珠峰的夙愿,同年,他给张洪介绍了自己以前的向导强子。

在《看不见的顶峰》的豆瓣短评里,有人说,电影里,张洪和强子更像一对。他们之间存在差异与分歧,无论是性格上、经历上还是对待登山的态度,但是在观念碰撞过程中,他们从未放弃相互理解。

登顶之前的拉练当中,张洪经常会停下来调整呼吸,强子总是会催促他,因为每次犹豫都会拖长攀登时间,这对体能是极大的消耗。失去耐心的时候,强子把手套摘下来,他说自己是“自讨苦吃”。

电影记录下了强子后来蒙住眼睛在沙石地走路的一次尝试,他试图体会张洪的处境,看不见的人面对周遭时会难以控制焦虑与恐惧,每走一步都要犹豫、衡量、反复下决心。后来复盘登顶过程,强子说,以张洪的体能,如果他不盲,冲顶珠峰所用的时间大概在13小时左右,但是最终张洪用了24小时,几乎翻了一倍。

在帐篷休息的时候,强子问张洪,我们能看见自己爬到了哪里,就算余下的路很漫长,但我们总归是知道还有多少,你看不见,你怎么做这种判断?张洪说,最起码我知道,走一步就少一步。强子说,我觉得你又给我上了一课。

有关盲人如何难以信任他人,范立欣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多年以前,范立欣曾经结识一位盲人朋友,这个朋友跟他说,我很难相信别人,因为如果我得罪了你,你随时可以害死我。他说,你把我带到山上去,在悬崖边上,你说往前走一点,我就自己走下去了,你一点责任都没有的。他以前就这样被人害过,一个哥们,因为钱的事情把他带到了一个沟里,他摔得没法动弹,靠喊救命才逃过一劫。

我问强子,在雪山攀登的过程中,张洪判断该不该走,往哪里走,都要依靠你,你完全就是他的眼睛,你们怎么建立起这种信任呢?

实际上我问的是一种情感上的认同,但是强子给我了一个非常硬核的回答。

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张洪已经在藏区生活了七八年,并且有过多次雪山攀登的经验,这让强子对张洪的珠峰计划有一定的信心,但是他仍然非常谨慎地对待张洪的热情。

在强子的个人资料里,有这样一句话,“未来18年带领200人登顶珠峰平安回家”。即便在一句关乎未来的豪言壮语里,强子放在首位仍然是“平安”,对登山来说,安全就是专业。他知道张洪敢想敢做,但是登顶珠峰靠的不是想法,而是完善的准备和强健的体魄,以及对登山这件事的绝对专注。

范立欣曾说,强子是一个很可爱的人,因为他很纯粹,在他眼里,登山就是登山,这件事不掺杂一丝杂质。

这种境界,对当时的张洪来说,是一种奢望。他太看重这次登山,为筹款焦虑,担心自己在训练时受伤,这些在训练和准备上的不专注,都曾让强子严肃地警告张洪,雪山对所有人都是平等的,珠峰不会因为你是盲人就开绿灯。

攀登珠峰之前的训练,分成体能和技术两大块。体能训练不是一个突击的过程,张洪必须把训练融入到生活当中,时刻准备。除了去健身房,张洪经常进行的项目是负重爬楼梯和跑步。

没人带路的时候,张洪就对着墙原地跑。强子带他的话,会在手里拿一个铃铛,张洪在后面听声跟跑。

2021年1月到3月之间,强子带领张洪开展了技能方面的训练,比如室内攀岩、自然岩壁攀登、攀冰和登山。真正在户外登山的过程当中,一直进行言语交流对强子也是很大的体能消耗,所以强子跟张洪研究了他们独有的简洁指令。一根棍子,他们拿两头,强子往上抬,张洪就知道要往上走,往下就是停,往左就是左转,往右就是右转。进入攀岩训练,涉及的动作更复杂时,强子与张洪商量,以肚脐为圆心,肩膀到髌骨的距离是一环,肘关节到膝盖的距离是二环,再加上时钟方位的运用,来帮助张洪确定他应该去抓哪个岩点。

面对雪山,张洪判断任何坐标都只能以自己为中心,而强子就是那个帮他掷下坐标的人。

实际上强子对他们怎么搭档进行训练的讲述并不是一个跑题的回答,我们从中会找到他们能够建立这种“过命的”信任的真正原因。

强子专注而专业,他眼里只有登山,所以张洪可以在技术和安全上信任他;而强子不是一个慈善家,作为一个专业向导,他帮助的是为珠峰做好准备的人,要有体魄,要有经验,这是张洪靠勤奋的训练为自己挣来的机会。

珠峰之行中的伙伴达瓦·史蒂文说,“为什么来登山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在登山”。

2021年带领张洪,也是强子第一次登珠峰。距离山顶大约一百米的时候,由于氧气不足,强子和摄影师丁丁把自己的氧气留给了张洪,在三名夏尔巴向导的带领下,张洪登顶。

强子说,没有哪个登山人能拒绝登顶的诱惑,但是他深知张洪比他更需要这个机会。次年,强子再次来到珠峰,成功登顶。

05 珠峰对每个人都是平等的

即便强子理解张洪登山的动机,但是这对张洪自己来说,仍然是一个重要的问题。

为了这个机会,他筹备了六年,无论是从金钱上,还是体能上,他付出了巨大的沉没成本,甚至包括他在攀登慕士塔格峰的时候因冻伤而失去的一小节手指。这次机会仅此一次,如果成功了,他就能从几十年来因眼盲而产生的不甘当中解脱,如果不成功,他应该也没有第二次机会了,不仅如此,等他回到家里,还要偿还自己借债登山欠下的债务。

我一直在想,在登山的时候背负如此重的心理包袱,他会不会无法享受登山呢?

在见到张洪之前,每个人都告诉我,张洪去登珠峰,其实是因为他有很强烈的被社会认可、为家人争取尊重、改善生活处境的愿望。

客观上来说,张洪实现了这个愿望。

他成为了一部纪录电影的主角,成为了残联、学校、户外俱乐部争相邀请的榜样与模范,他从一线医生的岗位转到了宣传工作,他现在是一个有精神力量的偶像。

10月22日,在北京一家青少年户外俱乐部组织的专场放映当中,一个小男孩夺得俱乐部的五大满贯奖项,映后一个环节,是张洪给他颁发这个奖项。

男孩年纪很小,大概只有十岁左右,却很老成,他从张洪手中接过奖牌,发表获奖感言。他说,因为我赶时间,我就简单说两句,有人问我为什么喜欢爬雪山,我是这样想的,我知道我爸挣的钱,即便我不努力我一辈子也花不完,但是人总要有一个目标,所以我去登山。

这个小男孩将从张洪手中领取奖牌视为一种荣耀。

但是我总觉得,有些事情并没有结束。

我问张洪,你已经把自己所有的积蓄、一辈子的不甘,甚至生命都倾注给了这次珠峰之行,那么目标实现之后,你还有目标吗?

张洪说,比起这些头衔、荣耀,以及原本未曾设想的鲜花与掌声,心态上的改变,是他登山以来最重要的收获。

攀登珠峰的过程中,他曾遇到一个希腊的大哥, 60多岁的背包客,他每走到一个寺庙,都会为张洪祈福,他会跟遇到的人说:“嘿,我有一个中国哥们,他是一个盲人,他要登珠峰。”

在加德满都,他有一次跟范立欣结伴出行,范立欣去问路,把他留在了路边,这时一辆车要经过,对张洪鸣笛示意,但是张洪不知道应该往哪里躲。他感觉到有个人双手张开抱住了自己,一点一点推着他走到墙边,直到那辆车开走那人才离开。

如果说,在户外运动中接收的善意温暖了张洪,那么大自然则解放了张洪。“大自然对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公平,不会因为你是男的女的,穷的富的,看见的还是看不见的,而有任何的区别。”

很长一段时间里,张洪既觉得自己跟正常人格格不入,又拒绝融入盲人群体。他觉得自己是社会的边缘,却又不甘心如此。

张洪一直渴望得到来自主流社会对自己的尊重,他在讲述自己去拉萨阜康医院求职经历的时候,我注意到他特别提到了当时王斌董事长对他的接待规格很高——得到普通人应得的尊重,是那时的张洪非常珍惜的。

无论是折腾创业的事情,还是爱上登山到最后挑战珠峰,张洪一直近乎偏执地认为,他必须要做出一点顶尖的、惊世骇俗的事情,这个世界才有可能对残缺的他给予相对平等的眼光。

在拍摄纪录片的过程中,无论是登山团队还是摄制团队,张洪感受到了照顾,却不是区别化的同情。在营地,因为张洪有时会羞于让别人帮助自己饮食和如厕,大家就在各个地点之间拉起绳子,这样张洪摸索绳子行动,在陌生环境里也能简单地做到生活自理。

用张洪的话来说,“范立欣这样世界级的大导演,跟我们完全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但是范立欣与张洪的相处,完全把他看做一个平等的人,而且不存在怜悯的关系。后来,他们超出拍摄者与被摄者的关系,成为了朋友,张洪形容他们的关系好,是说“他(范立欣)现在可以没有隔阂地批评我”。

张洪逐渐觉得自己以前的想法是偏激的。

命运降下的磨难,不是这个世界亏欠他的错误。

细数张洪一路登顶的历程,从拉萨工作,到结识洛则,再到认识夏伯渝、强子、范立欣……似乎每次他都是以一种偶然的机会结识了这些帮他拓展人生边界的“牛人”。但是实际上,这些机会都基于张洪主动的选择,要不是想要成为一个医生,要不是当时并未惧于与一个有名的登山家见面,要不是每次他都勇敢地表达了自己的愿望,他可能不会走到这一步。

这是张洪在失明之后的人生里,努力保留下来的自己作为一个人最基本的权利。

我跟范立欣谈话临近结束的时候,我跟他说,听下来,这好像并不是一个残障人士如何成为英雄的故事,而更像是一个自卑、敏感、固执的人,如何与世界建立信任的故事。

范立欣想起了自己最近看的一个脱口秀段子。

崔娃(Trevor Noah,南非脱口秀演员,活跃于美国,中国网友对其昵称“崔娃”)讲述他有次在洛杉矶演出,他像往常一样,在台上调侃有色人种,调侃特朗普,讲各种人群的笑话。那天正好来了洛杉矶盲人协会的观众,结束后有个盲人走过来,他问崔娃,你为什么从不讲盲人的笑话?崔娃说,开盲人的玩笑总觉得有点不尊重。那个观众说,你在区别对待我们,你应该开我们的玩笑。

我说,即使被嘲笑也是一种权利。

范立欣想了想,认可这个说法,被嘲笑也是一种权利。对残障人士完全平等的对待,这是他们真正想要的。范立欣补充。

我想起范立欣说过,“我看不见世界,就让世界看见我”,这句话有好几层意思。

他说当然其中一层意思,是张洪上了新闻,上了热搜,被全世界报道,大家都知道了他。但是里面还有一层意思,是张洪通过做成这件大事,重新看到了自己的小家——那本就是他的世界。

夏琼以前常对张洪说一句话,“我是你世界的一部分,但你是我世界的全部”。现在张洪觉得,对夏琼,他也是如此。

过去的几十年,张洪一直觉得委屈了夏琼,他拼尽全力试图证明自己值得被爱,证明自己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而历经生死之后回到家里,他觉得,这个家从来无需他如此愤世嫉俗地寻求认可。

因为被爱着,就是值得被爱的最好证明。

他现在明白这一点了。

张洪否认自己的高光时刻是登顶,他人生真正的高光时刻,发生在他终于放下了那个偏执自卑的自己的时候。

06 黑暗长达45秒

纪录片《看不见的顶峰》里对张洪登顶的呈现,是一个45秒的黑场,没有画面,观众只能听到张洪的呼吸声。

一片黑暗。这就是张洪在峰顶看到的全部景象。

这原本是一次拍摄事故。登顶之前的一小段路,因为氧气不足,摄影师丁丁和向导强子把氧气留给张洪,未能登顶。摄影师的缺席造成了最后登顶部分素材缺失,却也成就了一个绝佳的创意。

但人们还是会好奇,摄影机没能记录下来的那个历史时刻里,张洪到底感受到了什么,在想什么呢?

他什么也没想。

上最后一段的时候,他的脑子是空白的。当时他身边没有中国人了,只有夏尔巴向导,他一直问他们还有多久,夏尔巴说还有半小时。过了远超半小时那么久,张洪又问还有多久到,夏尔巴说,还有半小时。张洪发现,无论他怎么问,夏尔巴都只会回答,还有半小时。

张洪累了,出于本能,他开始像耍赖一样,一直大叫要下去,不爬了,“我要死了,我不上了”。后来张洪解释,那只是一种不受控制的恐惧,而不是真的不想上了。结果张洪真的感觉到夏尔巴把自己身上的上升器卸了下来,换成了下降的装备。就在同时,他突然发现,脚下是软的,平的,他能站起来了。他试着往前走一步,脚面被雪覆盖。周围是空旷的,无可阻挡。他尚未意识到,就在这一刻,世界上没有人比他站得更高。

夏尔巴告诉他,你登顶了。张洪没反应过来。

夏尔巴马上跟大本营对讲,声音很兴奋,一串外语中,张洪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也听到了对讲机里传来的欢呼。

他登顶了。他迟钝地意识到这个事实。

两三秒的激动之后,张洪调整心态,开始下撤。因为登顶不是终点,平安回到大本营,才算一次成功的攀登。

2021年5月24日,夏琼一夜没睡。接到电话的时候,她正在医院科室里给病人按摩。她告诉大家,她的老公登上了珠峰。欢呼声中,夏琼自己一个人躲起来哭了很久,“我不能让病人看到我脆弱的样子”。

5月27日,张洪安全回到大本营。

他成为了第一个在双眼失明的情况下登顶珠峰的中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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