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玲玉

当张曼玉身着华丽旗袍摇曳生姿，人们都惊呼，她就是那位“虽荆布不饰而韵致俨然”的民国美人。

可真的是这样吗？

不夸张地说，这部电影中她的表演完全无法让我们接近阮玲玉，那个眼眸含笑却眉锁哀愁的女子，甚至，她所塑造的形象都不及其中穿插的史料生动丰富。张曼玉的媚态是属于张曼玉的，片尾她兀自在人群中起舞，那般风情万种，沉醉忘我，的确，那种姿态很迷人，但那不是阮玲玉。

疏离、傲慢

阮玲玉一直是自持的，甚至是拘束的，那日她决意舍弃人世，所留恋的也只有那些曾经给予支持和爱的人，她是那样在意别人的目光和感受，那样渴望得到尊重和爱。也许有人说，这恰恰是阮玲玉走向末路前最后的放纵，可如果她会放纵，会像影片中那样怒目直视嚼舌根的老妇，她还会心力交瘁绝望赴死吗？

电影似乎是想要涉过茫茫长河，寻找逝去的伊人。但是，越是寻觅，伊人的容颜却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于是电影索性拍摄一个幻想的虚假的阮玲玉。从他们的访谈中，也可以看出他们并没有真正地理解阮玲玉为何痛苦到只想一死了之，甚至没有想要去真正地理解。或许在他们内心深处，认为阮玲玉的选择本就是脆弱的，就是一个女人被爱情的漩涡吞没，以及承受不了所谓的“人言可畏”而已，无需过多地深思。

最后，影片甚至无视“人言可畏”这封绝笔是唐季珊伪造的这一事实，让张曼玉用哀伤又平静的声音絮絮地念着真真假假的遗言。着实太过草率，欠缺考究。

眼眸中的悲凉秋水

阮玲玉虽娇中带媚，自有傲骨，但卑微的出身以及封建的思想始终束缚着她，让她低眉顺眼，暗带羞涩，她绝没有影片中张曼玉眉宇间所显露的半分张扬。她绝不会在舞会上似笑非笑地质问唐季珊的情史，仿佛调戏猎物一般。自始自终，张曼玉的姿态都带着一丝轻浮慵懒，与她在《花样年华》的表演几乎并无二致，而导演胆敢让她重复阮玲玉的电影片段，更是自取其辱。就人物传记而言，电影在这一点上无疑是失败的。吴倩莲饰演的阮玲玉，清丽淡雅，凝结哀愁，可以说比这部影片要更接近几分。

实际上，静态照片遮蔽了阮玲玉的些许美。任何人，只要看了她的电影，看到她在荧幕面前那饱满欲裂、瞬息万变的情绪，看到她欲生欲死，忽而如死灰般眼若冰霜，忽而如烈焰般想要复仇，想必都会为之沉迷，惊叹世间怎会有如此佳人，镜头凝视着她，仿佛也在为她倾倒，那浓郁的哀愁似乎让时间也变得漫长。是的，她仿佛就是有某种魔力，让无声化作千言万语。她的美不只是容颜的美，甚至，她的容颜并不超凡脱俗，但是她的美超越了肉眼可见的皮囊，灵魂让她如袭人的暗香，初见只觉清新，再见已沉醉不醒。

娇花照水般楚楚动人

如众星捧月般的阮玲玉为何会选择去死？仅仅因为人言吗，仅仅因为背叛和爱而不得吗？我想不是的。阮玲玉其实已经足够坚强，她在被张达民勒索骚扰的时候，仍然没有耽误工作，甚至演技还日益精进，自成一派。在时兴夸张表演的默片时代，阮玲玉奉上了只属于她的细腻内敛的深邃表演。她敢于坚持自己的艺术风格，言说并反抗社会的不公。这样的阮玲玉能够说是软弱吗？不彻底踢开堕落的张达民就是软弱吗？也可以这么说吧。但是面对一个曾经为了她与家庭决裂、在困难时给她一个屋顶的浪漫男人，想来也没有多少人能够做到足够决绝，何况是善良的阮玲玉？

万念俱灰

绝望的破碎感

从小失去父亲、看着母亲忍气吞声伺候主人的她，对于男人的温柔几乎没有抵抗力。忍气吞声，是她认为解决问题的最直接的方式，就像她的母亲面对责骂立马俯身认错一样。张达民、唐季珊起初给予的爱情太过激烈、太过梦幻，让阮玲玉如置身天堂，之后的丑陋嘴脸，瞬间又让她如坠地狱，两次大起大落，已经使她支离破碎，社会的极度恶意更让她看见女人的悲哀与绝境。所以，与其说她是被两个男人或是所谓的爱情折磨致死，不如说她是对轻视压榨女性的社会彻底绝望了，正如她所演的《神女》《新女性》等等一样。我不愿说她软弱，她无法摆脱那个时代迂腐观念的束缚，又经受接二连三的苦难，她已经无法做到更好。至少，她用影像以及自己的死，让那个男权社会听到了女性最响亮也最悲凉的呐喊，因为她耀眼的光芒，因为她是阮玲玉。

如果想要寻觅伊人，请给予她起码的尊重，请费心了解她的悲喜。临水照花，花却早已随水而逝，在最灿烂的时候。

笑靥如花的瞬间